第一部分 时景如飘风(第6/7页)
悬楼下的道路早被乱箭与尸体覆盖,再往北,却因悬楼朝向所限,是看不见的。她冒险探出悬楼洞口向北张望,见鹄库人本阵中,几名弓手正向悬楼上乱箭射来,而另有十数名弓手已阵列在前,向步步推进的麒麟营张开了弓。而麒麟营此次是为近战冲阵而来,并无盾牌装备,眼见得要损失惨重。
“你们两个,捉住我的腿。”海市咬咬牙,缩回身体,背向洞口而坐,向近旁的两名弓手说道。她自己却将三支箭咬在口中,指间又笼了三支,左手持弓,一个仰倒将上身垂到洞外的石壁上,倒悬着向鹄库本阵中的弓手们连环三箭,均无虚发。这当中她早觑见阵中一名弓手身形高大壮硕,盔甲也格外醒目些,想是弓手头目,便取下牙间咬着的三支箭,势同流星一气向那人射去。海市用的箭有些讲究,先是两支穿甲,接着是一支放血,意在洞穿盔甲连结之薄弱处,再以带有沟槽的放血箭头重创敌人。她方坐起身,便听得哒哒几声响,鹄库人的箭接二连三打在石壁上。海市回头看去,只见那高大弓手握住喉头上攒成一处的三支箭,大喝一声拔出,远远雪光里看不分明,倒见他身边拥上来的人倒退两步,抹了把脸,想是被喷了满面的血。
海市趁乱再倒悬下身子,也管不得乱箭横飞,倏倏连发,鹄库阵中的弓手相继应声而倒。
“方大人!”悬楼上兵士呼喊起来,声音惶急得竟都破了。
她视线一转,一支箭正破空而来,转瞬即到眼前,避无可避,连埋在三棱箭镞中的血槽皆历历可见。
她死死睁大了一对明丽的眼睛。
悬楼上弓手们自上俯瞰下去,只能看见海市一芽尖俏的下巴颌儿仰着,那箭却牢牢钉在她倒悬的面孔上,箭杆嗡鸣着震颤不已。
此时麒麟营前锋已撞入鹄库本阵,步兵随后一拥而出,不过丈把宽的通路上登时人马蠕蠕地缠杀成一片,而阵中那放箭的青年男子,却依然踏着马镫长身立于鞍上,向悬楼上望了望,才纵身下马,立即有人将先前死去的弓手头目尸体抬了过来。那青年伸手揭去死者的战盔,握住死者一把金发,抽出佩刀砍下头颅,将那头颅送到眼前,亲吻再三,却听见身边亲随喊叫,抬眼一瞥,见一支长箭疾射来,脸色骤变。正在这一瞬间,旁边一名白袍打扮男子急急挡在那青年身前,不要命了似地伸手一格,海东青翎的长箭箭镞自他手心擦过,铿然有金石声,旋即跌落地面。鹄库人的阵列中,起了小小的骚动,那白袍男子却是分毫未伤,浑不在意地退后一步,侍立于青年马侧。青年仰头远眺,山崖上那倒悬着的大徵弓手脸上长箭已然不见,再细看方才格开的箭,正是他自己先前射出的那一支。想是那大徵弓手生生以牙咬住了来箭,再趁他不备,抽冷射将回来。
鹄库青年染血的唇上露出一丝笑容,向山崖上轻慢地勾了勾手指,旋即将人头悬在鞍后,喝令兵士掩护,一面拨马带队掉头,消失在北方山道的拐弯处。
海市舔着前牙,轻轻啐出一口血,道:“这个男人古怪,像是用了什么秘术。咱们得快点追上去。”“方、方大人……”一名年纪与海市相仿的小弓兵哆嗦着唇,断断续续说道。
“什么?”海市背好角弓,一面应道。
“鹄库人起了黑旗,王者阵亡的黑旗……我听说,他们都不下葬,尸首随地丢了给鬣狗秃鹫吃,只有他们的各部蕃王死在战场上,才把头送回去,和黄金打的身体拼在一起下葬的……”小弓兵抑制不住地咧开嘴笑起来,惨白起皮的嘴唇挣开一道道血口子。
“方大人,您射死的是个王,是个王啊!”鹄库人似乎并不恋战,大张旗鼓来攻,退却时却也如潮水般迅疾。海市从悬楼飞奔而下,夺了一匹马,向北直追而去。夹在大队中追出了二十余里,眼前道路已尽,惟有溯着溪流涉水而上,折过东毗罗山脚,攀上西毗罗山,经整整三十二里溪谷,抵达毗罗河之源头不冻泉。自泉源再向北,才是一条山峪小道。次日近午时,海市终于赶上了领头追击的符义部。鹄库人退得虽快,一时却也甩不开符义部,只得由他们不紧不慢地衔着。
“方大人好眼力,鹄库人向来不用仪仗,那左菩敦王混在人群中,谁也不曾分辨出来。”符义慢吞吞说道。“这左菩敦王逞勇好斗,袭击水井屯的那三千人也是他的部下,原说让他们打前锋平整道路,大军随后即到。没想到他自己掉头杀来黄泉关,却将那蒙在鼓里的三千人抛在水井屯作为佯攻,现下他死了,这新左菩敦王是老王的异母弟,听探子说原本就不很亲睦的,便立即下令撤兵了。”鹄库阵中已不见原先苍青的旌旗,每队起头处飘扬着的,尽是缟黑的全幅苎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