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鼻子
盛席扉的眼睛一直跟着秋辞,想知道秋辞搂着自己朋友的肩膀在说什么悄悄话。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朋友哭了,泪珠随着面部的颤抖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赶紧站起身跑过去。
很快,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围成一个紧实的圆。秋辞从这个圆里退出来,坐在外面看他们惊愕、痛惜、悔恨,然后喝酒、喝醉、抱头痛哭。他一直看着,奇怪地感到自己的心渐渐硬成石头。那些眼泪滴到他的心上,就只是飞快地滑下来,留一道水痕很快也就干了。那都是别人的悲伤,和快乐一样,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一直吃到饭店打烊,几个男人醉醺醺地互相搀扶着去外面打车或叫代驾。盛席扉醉得不算厉害,起码还能走直线,和秋辞一起送走最后一个。
本来他说不喝酒,晚上还要送秋辞回家。可后来不但几提啤酒都喝光了,那瓶泸州老窖也给喝光了。
秋辞想着,给他找个代驾,叮嘱好地址,算是仁至义尽了。自己打车走。
盛席扉用醉了的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有无尽的话想和他说。秋辞冷漠地将他推进车后座。盛席扉被他推进座位,回身抓住他的手,用醉酒之人的蛮力把他也扯了进去。
秋辞有些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正要发怒,就看见刚哭过的深眼窝的眼睛再度泪莹莹的。
盛席扉紧紧抓住他双手:“要是今天你没来……要是你没有来……”眼神好像死里逃生。
他的那个博士生朋友今天说,好几次都觉得活不下去,但幸好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代驾师傅回过头问:“走不走?”
秋辞从盛席扉手里把自己的手使劲抽出来,关上车门,“走!”
但可还有一只手被紧紧攥着。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摸出手机看眼时间,之后就将手机用力握住,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边,假装另一只手没有触觉。
手机,智能手机,方便人们随时随地与人通话。可秋辞肚里总有很多话,最后只是闷到腐烂,再由自己的身体消化吸收,永远都等不来变成句子吐出口的机会。他帮助别人开了口,却感觉自己的口被封得更严。舌头和口腔都粘在一起了,即使憋得快要呕吐了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嫉妒得发狂。
盛席扉松开他手,侧身打开车窗吹了会儿风,酒劲儿往下褪,男子汉情结往上涌,羞得不敢看秋辞,“又让你见笑了。”
他们同时想起秋辞当时的回答:“这不能算是笑话。”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盛席扉问,他羞愧、懊悔、自责,自己的哥们儿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他们竟然谁都不知道。他哥们儿说是不小心在实验设备上碰的,他们就都信了,可实际是他自己用刀子一道一道割出来的。
秋辞用他刚刚握过的手紧紧抓住自己拿手机的手,三样东西像叠罗汉一样摞起来,“我其实不确定,当时问他只是bluffing.”
盛席扉醉了,听不出他的冷漠,用醉酒之人特有的执拗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你就跟他吃了这一顿饭……我们这帮人,每个月至少聚一次,谁都没有看出来……我们还一直劝他再忍一忍,他忍了六年!”
秋辞为自己不能无视他人痛楚的这项缺陷感到厌烦,身不由己地用言语安抚他:“你也不用自责,人和人的敏感程度是不一样的,你们没有看出来,不代表你们是不称职的朋友。我想,他始终没有迈出最糟的那一步,和你们的友谊也有关系。你们的感情支撑着他,让他留恋。”
“可是他说看到我们都工作了,事业有成,再想到自己一直念书,却一无所获,毕业遥遥无期……”
“你相信我,有朋友比没有强。有朋友,他哭的时候你们抱着他一起哭,他喝醉了,你们有人送他回家,你们还能帮他出谋划策,让他感觉有依托有退路。没朋友,他就只能自己哭,甚至哭都哭不出来,喝成什么样也要自己想办法回家,做什么都只能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结尾,就像最庸俗的流行歌曲,只会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一遍,“什么都只能自己。”
盛席扉的眼睛和脸像是刚洗过,干净地看着秋辞:“为什么你这么擅长安慰人?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安慰你朋友?”
秋辞被问住了。他擅长安慰人吗?这是一项技能吗?随即他有了答案,这是一项在自己身上磨炼出来的技能。
秋辞朝后仰过去,头枕在椅背上,身体很累,大脑却兴奋得要命,原来白酒的后劲这么大。
打开手机在微信里找到“妈妈”,单只手麻利地打字:“妈妈,我买房了,是我初中班主任徐老师的儿子的房子。他着急筹钱。房子的位置和大小对我正合适,我就买下来了,也算是帮他一个忙。”他把这段话复制、粘贴,把开头换成“爸爸”,给他父亲也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