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准你嫁人的◎

正月初九,熬过新岁的圣上没能挺到料峭春寒,于雪夜咽下最后一口气,崩逝于寝宫之中。

按照祖制,朝中亲王女眷以及有品阶的命妇都要入宫哭丧月整。

谢锳的公公是忠义伯,领从六品闲职,婆母本不应该进宫哭悼,可她出身郡王家,七拐八绕怕在礼制上出差错,便身着缟衣素服,在中官宣召前,主动携谢锳进宫为大行皇帝哭丧。

葵水在身,谢锳跪的腰酸腿疼,小腹处阴凉凉如同浸在冰水里,一张小脸惨白,唇色也透着乌紫,旁边哭的几近昏厥的婆母抹了抹眼角,扭头冲她小声道:“锳娘,饿了还是病了?”

谢锳紧抿着唇摇头,疼的说不出话,只拿手指着腹部,曹氏瞬间明白过来,却也没法子,又倾身念叨:“你再忍忍,好歹等太祝念完颂文。”

挽歌哀乐自嘉德门传入,与西殿哭踊声掺杂在一起,延绵不断如同催命符咒念得谢锳头疼欲裂。

繁重复杂的仪式自早到晚,终于随着大行皇帝梓宫启程归于结束。

曹氏低声感叹:“原以为要跪满整月,不成想新君登基没几日便改了祖制,这才七日就把先帝送去皇陵,看来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帝心不合。”

四年前王皇后骤然崩逝,其子六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被遣往边境军营,王家远遁江南,自此百年世家逐渐消灭。

坊间议论频繁,言之凿凿先帝必定不喜六皇子,想提拔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为储君,谣言愈传愈胜,朝中不少官员开始向四皇子倒伐。

就连四皇子都深信不疑。

若不然,先帝病笃之际,密诏六皇子回京,又怎会惹得四皇子狗急跳墙,前后派多路杀手围追堵截,若非王家率兵接应,六皇子很可能死在城外伏击之中。

饶是先帝传位与他,关于两人的流言却从未消止。

府里马车在长乐门候着,谢锳搀着曹氏慢慢往外走,风渐大,夹着雪粒子直往脸上拍打。

迎面忽然奔来两匹骏马,马上人扬鞭催赶,两侧宫人纷纷避让,金吾立在旁侧开道。

谢锳心中一惊,来不及低头退后,便见骏马扬蹄急速狂奔冲她而来。

强劲的风夹着浓重的腥气,瞬间掀翻谢锳的帷帽,使她露出满头乌黑如雾的发,白皙的脸上惊魂未定,杏眼圆睁,仰面望着半空勒缰之人。

周瑄右手狠狠拽着缰绳,几乎半站在马背上,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嘶鸣声险些压到谢锳,逼近她面庞的前一瞬,马蹄打了个转,咚的一声巨响,落在青石砖上。

无数回忆山呼海啸般狂涌而来,谢锳忘了呼吸,脑中全是两人闹翻时沉寂不堪的场景。

那晚,为了同他了断,谢锳用尽狠毒绝情的字眼,唯恐让他看到丁点希望,直把他逼得浑身颤抖,再不敢上前。

“所以,引/诱我只是为了谢家,无关喜欢?”

他难以置信,却还是忍不住向她求证,生来尊贵的人岂会甘心被人玩弄,势必要亲耳听到答案。

“是。”

他震惊,诧异,恼羞成怒:“为何不继续骗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

“即便为了谢家,也不愿伪装下去,对吗?”少年仍有不甘。

“对!”

一瞬,他面如死灰,转身陷入茫茫夜色当中。

“锳娘,锳娘!”曹氏焦急地唤她,抬眼觑到当今冷冽的目光,立时低下头去,再不敢出一声。

周瑄比以前更加英武俊朗,眉眼间挟着帝王的矜贵气势,像一柄锋利的剑,泛着凌凌寒光。

不过顷刻的对视,却让谢锳后脊生寒,她躬身低头,与旁人那般退后立在高墙之下。

周瑄攥着缰绳,低眸斜扫,继而扬鞭驾马,风驰电掣朝东狂奔。

谢锳那张小脸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经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好看,双眸含烟带雾,皮肤莹白似雪,大约是在宫中哭的久了,整张小脸浑无血色,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今时今日,不是身为谢家十一娘进的宫,而是顶着忠义伯爵府媳妇的名头。

这名头,早晚给她卸下来。

天寒地冻,街头熙攘。

曹氏抱着暖炉合眼靠在绣如意暗纹软枕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车身陡一颠簸,便听见外面嘈杂声中伴着下流的叱骂。

谢锳挑开车帷一角,街上官兵正从刘府出来,推搡着刘家百十口人往刑部大狱走去,刘家与四皇子交好,明里暗里没少上奏疏弹劾六皇子。

如今刘大人和亲眷被押解着驱赶,沿街百姓交头接耳,很是兴奋地品评议论。

四皇子失势,谁跟他沾亲带故,谁就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曹氏看的心惊肉跳,忙捂着胸口闭眼低呼:“快放下车帷,快!”

大女婿吕骞可不就是四皇子亲信,虽说还未治罪,可已经命他休沐数日,到底不会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