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雍州叛乱(三)
幽州。
李稚孤身站在城楼上眺望天边明月,他的右手中慢慢摩挲着一块青玉令牌,风吹动黑色的衣襟,像是在拥抱着他。夏伯阳来到城楼上,正好看见李稚在思索,他走上前去,李稚手中的动作一停。
夏伯阳道:“按日子推算,西北叛变的讯报今日应该已经送到盛京,殿下是在担心吗?”
李稚免了他的礼,“担心倒谈不上,你觉得京梁士族收到消息会如何反应?”
夏伯阳想了想,“发兵西北是必然,只看他们接下去打算如何调度了,谢照的身体每况愈下,其他老一辈的政客都不足为惧,不过有一个人,仍需我们多加警惕。”
李稚低声道:“你说的是谢珩。”
夏伯阳看向李稚,“看来今夜殿下心中想的也是他。”
李稚沉默片刻,“是啊。”
夏伯阳道:“梁王朝的统治能延续到今日,谢家这三代政客功不可没,自谢晁起,谢家人便一直致力于修修补补,即便手段酷烈如谢照,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维护中朝稳定上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而到了谢珩的手中,前二十年间甚至一度出现过中兴的趋势,能将腐朽的士族政治维系到今日,可谓是回天有术了。”
李稚道:“他的才能毋庸置疑,然而京梁士族的统治确实到头了,唯有他一人清醒着,最终也只能被那群废物硬生生地拖垮,幽州霍氏便是一例。”
夏伯阳道:“像这样的人物,本该与我们是一路人,只可惜出身士族,注定与我们水火不容。眼下局势尚未分明,我们仍需保持警醒,西北的消息想必他也收到了,关键就看他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的决策了。”夏伯阳问李稚,“殿下,您曾在谢府与谢珩共事,以您对他的了解,您觉得他会如何安排?”
李稚望着远处的烟与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我见过最复杂也是最柔软的,说句实话,我并不愿对上他。”
李稚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手中仍是摩挲着那枚温润的青玉,思绪一直飞往千里之外的盛京城,曾几何时,他用仰望的视线追逐着一位神明,认为那是世上最尊贵的人,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人并非无所不能,他身上背负着这世间最沉重的枷锁,每一刻都举步维艰。
李稚自踏上这条路起,就已下定决心,无论最终成败与否,他皆无怨无悔,正因如此,他始终心无杂念,可今夜他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浮现出另一道身影,赵衡这个名字,别人或许一知半解,但对方一听就能明白,他将以何种心情去看待这些汹涌而来的消息?李稚也无法想象。
三年前,在选择离开盛京的那一日,李稚就已预料到终会有今天,既然身份、立场不同,也注定踏上截然相反的道路,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两人永远不必再见,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刀兵相接的前一夜,那一道影子却始终在他的心中徘徊不去。
无论最终推翻梁王朝的人是不是自己,这王朝的结局他都已能清楚地预见,为了达成这一愿景,粉身碎骨也好,烈火焚身也罢,他都坦然接受,然而对于另一个人的命运,他却不敢深思,也无法妄断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有些话他今生再也不能说出口,但他发自真心地希望,对方能够珍重,无论做什么。
李稚吹了很久的冷风,抬头望月,相顾无言。
半月后,暴雨成瓢地泼在山谷中,人烟荒芜的西北边境上,一场意想不到的遭遇战拉开了序幕。
雍州叛乱的消息传出来后,第一个受到震动的并非盛京,而是它的邻居——青州。青州作为西北三州之一,曾隶属于名门望族王氏管辖,后来王家卷入朱雀台案,全族腰斩,继任的是谢家人的连襟谯洲桓氏,如今的掌权者是桓家家主桓礼。
青州本身是京梁士族放置在西北角的一颗棋子,用来监控西北,当桓礼得知赵衡叛乱且叛军迅速占领幽州后,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除了立即修书至盛京外,他用最短的时间集结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马,目的地却并非是已经沦陷的幽州或是雍州,这支军队要前往的地方,是豫州。
豫州在梁朝版图上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它是十三州中唯一一个同时与西北三州接壤的州郡,占地不广,但军事价值空前绝后,西北近八成的物资漕运皆在其掌控之下。幽州沦陷的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都在为青州的安危胆战心惊,而桓礼却做出了一个极为准确的判断,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叛军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掌握着丰厚物资供给的豫州,只要保住豫州,就能遏制住叛军南下的势头,下一步再等朝廷联合其他州郡共同进行围剿,局面将会简单许多。
为此,桓礼一边发兵前往豫州,一边修书提醒豫州现任太守夏伯阳注意守备,必要时可以与青州兵马保持配合,以包围之势反击叛军,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封信在送到夏伯阳手中的同一时刻,也落入了李稚的手中,李稚看了看那封信,心中有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