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来宣旨的小公公一张圆脸,笑起来嘴边儿有个梨涡,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黄忧勤的徒弟加义子,执掌明光殿,为首领太监,平日转管伺候小皇帝起居。

北宁王凌冽腿上有伤,自不用“跪”接圣旨,小公公也从善如流,双手将圣旨递给凌冽后,笑眯眯地又着人奉上了金地贴红面儿的一份五开半硬套全折:“还有这是礼单,还请小元管事代收则个。”

折子同奏折一样,都是用白质折成的小册子。

分为全折和半折两样,长短大小不一。其中金地贴红这种样式儿,又在宫禁之中是最高规格。元宵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接过来、给了小公公面子。

小公公笑嘻嘻地,一边说了一溜吉祥话,一边说宫中皇上、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念着凌冽,“王爷受伤,两位娘娘忧心得很,更让奴才选了两个称心的太医,送入府上专供王爷您调遣。”

说着,小公公冲门外招了招手,便一前一后有两个太医跨过门槛迈入厅中。

“这两位可都是太医院的个中好手,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王爷这几日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尽可以找他们俩。”

凌冽抬头,在前一个太医约莫十七八岁,是个满脸堆笑的年轻人,他身上斜跨着药箱,墨绿色的崭新袍服袖口有些长,被凌冽看了一眼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而他身后的一个,则是个两鬓斑白、胡子拉碴的老头,身上的一套衣衫破破烂烂不说,还带着满身酒气。

“哦,”凌冽收回目光,看了那太监一眼,“有心了。”

小公公的神情僵了僵,找了个由头便转身告辞,出了王府后,他摸了摸后脖颈,湿漉漉地摸到了一手的冷汗,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哆嗦,直觉得最后北宁王看他那一眼冷得叫人心里发寒。

将圣旨和礼单随手放到一旁,比起这些东西,凌冽对眼前的两位太医更感兴趣,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旁边的茶碗,“两位怎么称呼?”

年轻人连忙弯腰行了大礼,急急道:“我……不是,下官姓柳。”

“柳太医。”凌冽冲他点点头,又转眼去看那老头,结果老头只是摇晃了两下,迷瞪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这下,柳太医更慌了,他连忙扶住老头,尴尬地冲凌冽笑,“他、他姓孙,是我师傅。”

凌冽了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后,转头看向元宵,“给两位太医安排下住处。”

元宵嘟了嘟嘴,最后还是黑着脸冲那两人一伸手,“两位这边走——”

太医品阶不高,但干系甚广,无论是后党、阉党还是清流,多多少少都希望自家在太医院有亲信可用。太医虽是悬壶杏林的大夫,但因来往皇宫内外,他们到底还是会钻营设计一番——于宦海沉浮中攀上对的大船。

虽不知这两位太医背后是否还有人,但凌冽看得出来这两人在太医院中的日子多少不算好过。

他虽是王爷,却是个即将要南下和亲的王爷,未来要落在那攫戾执猛、性子粗俗的蛮王手中,只怕朝不保夕、前途堪忧。因此,前半个月里,那些懂得揣摩圣意的太医,便是一个都不愿来王府。

凌冽正想着,那边元宵却已经回来了,小管事气呼呼地、走路踩下去的步子极重,“都什么人啊!一个傻子、一个酒鬼!”

凌冽摇了摇头,想想那两位太医,到没由来觉得有点儿意思。

第二日清晨,凌冽便唤了柳太医过来。

柳太医给凌冽诊了脉,又细细拆开凌冽腿上的绷带看了看,竟直言道,“这也太惨了,好不了了。”

气得在旁边的元宵差点没有跳起来打他。

凌冽却神色泰然,只重新整理了衣冠、在膝上盖上绒毯,他看了看柳太医的袖口,“柳太医是宫里的新人吧?”

“嗯!”柳太医憨直地笑了一下,挠挠头,“是啊,王爷你看出来啦?其实我是前天才突然被提拔上来的,以前我都是跟着师傅们背个药箱、在太医院誊方子来着。”

凌冽点点头,旁边的元宵却翻了个大白眼,衣服不合身又新成这样,憨包才看不出来!

“那你师傅呢?”

听见凌冽问,柳太医不笑了,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睛,“王爷您别看师傅现在这样,从前他很厉害的,太医院首辅的位置差点儿就是他的了,可惜他性格耿直又不愿意趋炎附势,就被一个医术不精但有后台的年轻小子拱下去了。而且那小子,自己不行,还不允许我师傅行,硬是编造了什么东西构陷,害得我师傅差点连差事都丢了!”

他有些愤愤不平,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吸了吸鼻子,“真是小人得势!”

朝中这等挤兑人的手段,元宵还算熟悉,只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竟然差点当上太医院首辅?他有些狐疑地看了柳太医一眼,又看了看自家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