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4)(第13/15页)

第一次由柳承宗口内完完整整套出这一计划时,龚尚林连呼高明,她不是在奉承,她对他由衷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杂种,难怪你们能坐得那么高、变得这么富!

不过这一次,你们全都会栽在我手里。

想到这儿,她笑了起来。太多年她都没这么笑过了,这是她十六岁时的笑容,那时的世界在她眼里是免费的,既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不需要等谁恩赐,她看上什么,自己出手拿就是了。

这一夜好长。

车队久久不至,只听枝叶在风中招展,伴着夜枭的啼鸣、狐狸的嘶叫。龚尚林将抹了蜂蜜的指尖塞入老二的小嘴里,由他吮着睡去,她自己背靠着桥墩,也险些要打起瞌睡来——背着个孩子,快马加鞭赶到张家湾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便在此时,云层的缝隙间露出了一抹月影,紧接着,火光、人声都从地平线上浮起来。

龚尚林立即清醒了过来,她观察到不远处的矮树丛中也有一阵骚动——柳承宗与安平都带领手下埋伏在那里。镇抚司的车队约有百来人,果然是均做平民打扮,但他们的队形与步伐却训练有素,把十余辆大车团团包围在正中,领头的数人高举火把,一行不紧不慢地走来。

蓦地里,一股浓重的雾气由河面升起,无声无息向岸上游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后,一群骑士策马奔出了树林,奔向车队,冲在头一个的就是柳承宗——尽管与其他人一样,他也身着夜行衣,又以黑布蒙面,但他伟岸又矫健的身姿,还有那蕴藏在每一束肌肉里的邪恶的力量感,龚尚林绝对不可能认错。电光石火的瞬间后,两派人马就缠斗在一起。

她一面拿布兜把老二紧紧地捆缚在胸前,一面一眨不眨地瞪视着。隔着薄薄的雾气,她能看出,那些男人们与其说是在奋力打斗,不如说是在卖力表演,尽管每个人都杀声震天,但每一个动作都留有余地,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剧,只为了引出那个被蒙在鼓里的祭品。

另一声呼哨,安平和他的人冲出来了。但龚尚林早已抢先一步,她立在越来越湿浓的雾气中,扬了扬手腕。

“啪”“啪”的两响后,镇抚司的一名番役仰面摔下马,血喷了好几尺高。

龚尚林为自己暗暗喝彩,打中了!她的身手毕竟还在。虽然她的眼睛曾被他揍到半瞎,手也曾被他折断过,致使她少时用起来得心应手的袖箭、飞镖统统失去了准头和力道,但她不是还有他搁在抽屉里的西洋手铳吗?只需轻轻一扳……

往事又一次浮现,她拿它指住他,还有和他一同泡在温泉里的荡妇,他爬上台基,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恶狠狠地放了一空枪,拿铳托将她砸翻在地。

龚尚林利落地填装了弹药,再次扣动扳机。

这一次,她不会任由他夺走武器,甚至不会施舍他子弹的解脱,她要亲手把他和他的犯罪帝国砸翻在地,看他在挣扎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一次,她是来真的。

“他们来真的!妈的,这帮剪绺儿来真的!”面对冷枪,镇抚司登时炸了锅,“上当了,绺帮来真的,兄弟们,拼哪!”

一个绺帮的弟子立即就挨了致命的两刀,从马背上滚下来。

柳承宗大喊大叫,妄图控制形势,但根本无济于事。镇抚司以为遭到绺帮暗算,绺帮唯恐被官军赶尽杀绝,死亡的威胁让做戏的人们瞬时间失去了理智,开始了真刀真枪的对决,双方都杀得两眼血红、状如疯兽。

“师兄,姓柳的不是忠祥点儿,和老架儿手黑,抓宝脱梢!”龚尚林现身了,放开她脆亮的嗓音,如放出了一只白鸽,穿越夜雾。

安平已带人接近了装载灵芝的大车,他浑身一震,勒马回望。龚尚林知道他望见了自己,望见了逝去的青春,他们全部的青春都在说着这种只有自己人听得懂的黑话,手拉手地在漆黑的小巷子里奔跑,气喘吁吁地大笑……

师兄,姓柳的是坏人,和官兵合伙陷害你,你快趁乱带走赃物,方能保命。

安平听懂了,他沉声对自己的帮徒下令:“保货,跑点。”

柳承宗也已明白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同时,他也循声望见了那个摆他一道的人。

不远不近地,龚尚林迎上了他的目光。

绺帮和镇抚司将两败俱伤。绺帮会因为胆敢对抗朝廷而被洗剿,镇抚司也会因丢失祥瑞而被治罪。柳承宗和白承如的最后挣扎将变成自相残杀,以失败而告终。未来那一场政治肃清后,在其他人看来,必定是白承如的走狗柳承宗为主子殉葬,但只有柳承宗和龚尚林这一对公婆心里清楚,其实是白承如替柳承宗殉了葬,就因为柳承宗他是个打老婆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