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1)(第7/8页)
“唐大人,您可别心疼。”
唐文起推开了碗盏,流露出一丝倦容,“你也做得忒狠了,看把小姑娘吓得……”
“我不狠,怎能显出您的‘好’来呢?”猫儿姑轻轻一嗤。
唐文起淡淡驳了她一声:“我是为了‘显’自己好吗?我是为了万漪好。”
“是、是!自打您派人来探询那丫头的近况,老身便知,您对她余情未了。不过这丫头近来心病缠绵、神滞不通,若仍叫您以惯常的途径去接近,叫局啊,摆牌啊,她肯定又自己把自己端得高高的,左不顺右不顺——她那些客人不都这么被得罪完了?可您是何等人物,老身不能让您也去受那丫头的邪兴!因此才请您联手做这一出戏,好叫那丫头看清自个儿的处境。总不成她不愿受贵人的照拂,反愿去窑子街伺候挑菜拾粪的?喏,这不一下就把她给扳过来了?才和您,她是不是乖得和兔子似的,不敢再出幺蛾子吧?大人您哪,莫怪老身狠。这就好比是医生治病,对重症只能下猛药,才有立起沉疴之效。”
却原来把万漪呵得魂飞魄散的“窑子街”“梦乐院”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猫儿姑安排的一出大戏。猫儿姑调教过的倌人不在少数,一副眼光精毒无比,她见万漪一出道就能拢住首辅家与首富家的两位贵公子,深知这绝非单单靠美貌与媚功所能达到,必须得天生的性情禀赋里有说不出的好处来,还得有运道加持,才会让见多识广的男人们眷恋难舍。而似这等良才福将绝非是俯仰易得,为此猫儿姑对万漪先就存了一个“惜才”的心思,十分看重其潜质,还指望她将来能成为第二个白凤,大红特红,自己才好大赚特赚,又怎肯因万漪一时的年轻糊涂而白白扔掉这聚宝盆?正逢她一门心思地琢磨该如何叫徒弟尽快重归“正轨”,恰好旧客唐文起就遣人来问候万漪。猫儿姑当即同唐文起那边定下此计,这一场英雄救美后,万漪必定既感动于唐文起的恩情,又慑于随时会被发卖的风险,情与势都将狠狠地驯服她。
唐文起见猫儿姑笑吟吟的神情,知她为得计而得意,便不轻不重道:“‘立起沉疴’,也须细致调养,方能去病。小心照料着,我会时常来探望的。”
“我们万漪真好福气,大人肯为她这样下苦心。那傻孩子不是不惜福的人,早晚也会服侍得您舒舒齐齐。”
“对了,你们的人也太不经心了,那屋里怎么一股子怪味?”
“哎哟,真要叫可气。还不都是万漪这糊涂丫头自个儿闹的?非把那‘剪绺儿’的一条老狗收留在这里,每天买了内脏给它拌着吃,那味道能好闻吗?”
“哦,我说呢。才我出门时,门外有一头巨獒冲我乱吠,眼睛睒睒然的很是骇人,定就是这条狗了。”
猫儿姑斜瞄着唐文起,但他涵养功夫一向到家,全看不出喜怒来,只见他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回了。”
她连忙殷勤相送,回来在院中站了一站,就又向万漪的房间行来。
“把那条狗给我打发了!”
猫儿姑叫万漪送走金元宝,绝非一时兴起。只因她原就是由娼妓和小老婆退为房老,久历风尘、屡事显贵,对每一位客人都有量体而裁的细意巴结,才能使阔客们流连忘返,效死勿去;而唐文起是深沉一路的性子,既提到了这条狗,谁知是不是别有深意?猫儿姑宁可把无心一句当成是旨意来办理,也不肯错过了什么暗示,使花钱的大老爷心中不适。再则,她刚给万漪上了一堂重课,绝不能令万漪转眼间就自恃有客人保护,又不尊管教了起来,因之务求一压到底,以贯彻自己的权威。
而万漪担心夜间风寒,金元宝年老不禁冻,才等唐文起一走,她就已将金元宝领回了屋里,这阵子正拢着它烤火。一听猫儿姑的话,她那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下来,直掉在炭盆里嘶嘶有声。但猫儿姑丝毫不为所动,发狠道:“限你明天一天内把这狗给我弄走,你要是不自行处理,我就叫狗肉馆子来牵走。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以为有大客回护你,我就不敢拿你怎样!挣的那一点儿包月银子,还不够我置气的!你再跟我出蘑菇,或者跑到客人前搬嘴,我随时叫梦乐院的掌班来拉你走,到时候通报说你自杀了,人家大老爷还会来给你哭棺,请见你遗容不成?”
万漪才经过非人的忧怖,余栗犹在,一见猫儿姑发威,更吓得畏葸不前,只服服帖帖地忍受。她搂着金元宝大哭一场,第二天就将它送去神路街的“家”。家里人也是怨声载道,“人都养不起了,还养狗?”好在这一次万漪有备而来,她将唐文起前夜里与她的银子包了一小包呈到爹娘面前,果然使他们转怒为喜,一口答应照管金元宝。而至于昨夜的险情,万漪半个字也不敢说,说起来,无非只能招致更为严厉的逼迫,逼她忘情于柳梦斋,继续过那艳帜高张、一笑千金的倾人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