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4)(第5/5页)

万漪边听边点头,收忍着泪意道:“放心,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放心。”

说至此节,万漪又忍不住落泪。她揩去泪水,从故事里回到现实。

“照我妹子说,她大哥这阵子应该已经到京了,可却还不见他来找我。天气日冷,祝公子一人漂泊在外,该是个什么光景?一想起,我都替妹子犯愁。唉,也是今儿见了‘那人’,我又想起这茬来。所以,哥哥你才说‘见一次打一次’,万万使不得,弄不好误伤了祝公子——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万漪已见识过柳梦斋的千姿百态,但她没见过他流露出此等姿态:他竖起一手揿在嘴巴前,就像遮挡气味那样,手掌之上的双目瞪得大大的,里头涌出极强烈的情绪,然而如一片浓雾之中的低语,令她难以读出悲喜。

“没什么,没什么。”他很快发出一声干笑,又同样迅速地合拢了笑容,两道血管浮起在额际,“蚂蚁,我不来找你的那些天,每天都要和我爹、我二叔,还有我堂兄会商对付徐钻天的法子,就我们四个。你猜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万漪很迷惑,而且微微地感到害怕。

“为什么就我们四个?我们留门成千上万的弟子,就四个!老爷子常跟我们说:‘机事不密则害成’[1],这话你听得懂吗,啊?”

“差不多吧。意思就是说,不保密的话,事情就不能够成功?”

“没错!所以任何行动,波及面再广的行动,老爷子也从不让知情人超过十个。十个,他说这就是极限,超过了这个数,那秘密一定会遭到泄露,倒不是说必然有叛徒,而是必然会出现预估不到的情况。假若计划又制订得环环相扣,那么某一环上的微小失控,也将导致整个链条的松脱。”

“哥哥,眼下你说的这些话,我就不是很懂了……”

“啧,就是吧,九千岁起家靠的是玩弄权术,詹盛言他靠的是领兵打仗,而权力和战争靠的是同一回事儿:诈骗。他们俩都是行骗的行家!只不过九千岁一向是单打独斗,谁也不信,而詹盛言他们在沙场上就习惯了把命都托付给战友,所以他拿打仗的那一套来和九千岁周旋,到底是稍逊一筹——他信任的人太多,他那条链子拉得太长了!你想,假如连祝书影的哥哥都挂靠在他那儿,前前后后得多少人被卷进去?即便每个人所知都只是零星线索,但九千岁耳目遍地,指不定某个探子就能顺着细微线索扯出一个大窟窿。祝书仪不也在信中说了,收留他的那人也已遭到了调查?所以没准事情一开始就出了岔子,信虽成功递走,人却没走成,被抓回去受审了,再或是出逃路上遇到了不测,那么远的路,到处是强盗!嗐,反正只要搭上了詹盛言这头号钦犯,出点儿什么意外,也再正常不过了。”

“哥哥,你这一大篇是不是就想告诉我,祝大公子已不在人世了?”

柳梦斋忽地收起了他那份激动,淡淡道:“他爱在哪儿在哪儿,别在这儿,”他将手指敲敲她脑袋,“扰得你不安就成。听话,啊,别再费脑筋了,人各有命,空想也是无益。”

“话虽如此,但影儿郑重托付我的事情,岂可忘怀呢?哥哥,你们势力广大,也替我留心着些吧。要是祝公子进了京,你也要多多关照。”

“好。既然你都说了,我……”

他说到半截顿住了,万漪见他屏住了呼吸,被一个内在的世界所吸引。须臾,他长吁一口气,拧身就走。

“哥哥!”她惊呼。

柳梦斋回过头盯住她,好似重新认识了她一遍。而后他大步跨上前,将她高高抱起旋转了两圈,又笑嘻嘻地放下她道:“我的小福星,你可真是个旺夫命!你早睡吧,我先走了,咱回见。”

“你又要走了?哦……那、那好吧,你去吧。”

万漪早已习惯了柳梦斋阴晴不定的脾性,她近来正在极力适应他的来去无踪。

离开她时,他那瘦长敏捷的背影拂动了灯火,乱影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她,为万漪带来一股股无由的战栗。

[1]句出《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