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永昌(十六)(第2/5页)

卫尉也不料有此变,反应慢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部署,已被陡然颇至眼前的黑影罩身,而后衣领被狠狠扯住,被一股大力拽拎起来。

齐凌手抓紧他衣,力道几乎要将他这个八尺大汉直掼起,眼眸一错不错,死死盯着他。

“适才隔得太远,卿眼拙也可恕,这下,看清楚了?”

这只手清瘦但有力,攥着他的衣,像攥着他的命。

这张脸,御宇多年,积威深重。

卫尉心如擂鼓,汗流周身,几乎无反击之力,手也放开了腰侧的刀:“看……看清楚了。”

齐凌再问:“我是谁?”

卫尉阖了阖眼:“陛下。”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恰能让周遭的兵将都听到,话音落地,纷纷释刀放弓,哗啦啦一片解兵的声音,弓弦松弛,刀戟伏倒,铁甲顿地,门上门下将士都倾身跪倒。

齐凌方才松手将他放开。

“带路。”

“……诺!”

既已下了决定,卫尉猛一咬牙,面上一扫疑色,猛地翻身上马,持戟在前,命卫士移开门前拦马的搊蹄。

朱雀门还未修缮好,搊蹄木架之后便可行马,排闼直入,向内复见未央重门飞檐,军队自下掠过漆黑烧焦的骨架,残败门扉巍峨巨影与玄甲黑旗相错相融,像涌入黝黑的涌潮,地面微微震颤。

此时的宣明殿内,百官似有所感,大都觉察今日大典非同寻常,等候良久,眼看吉时将过,皇后却还未携太子出现,掌管禁军的齐元襄也消失无踪,只有临淄国丞相孟嘉言等还在。

须臾,竟有几个守卫过来将殿门从外关上了,众人再也难持静穆庄重,拍门不应,向殿内内监宫娥询问,也个个似木胎泥偶似的,一问摇头三不知,殿内公卿登时沸汤似哗然议作一片。

皇帝带着羽林军闯入朱雀门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大将军齐元襄和卫将军李弈处。

两人听闻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诧。

李弈的第一判断是“不可能”,恐怕是敌军故布疑云,下令再探。

探得属实之后,他眉心深深皱起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堂堂一朝天子,为何放着生路不走,偏要剑走偏锋走死路。

以他对齐凌用兵的了解,此人虽然看似年轻气盛,但行事往往能克抑本性,浮躁表象都隐藏着老辣谋算,他其实向来以稳妥为先——剿灭燕王能拖半年,硬生生耗死燕国才挥兵直上;面向匈奴的作战也是盘桓多年,备战数载有了八成把握才真正发起反击。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在社稷倾危攸关生死最紧要的关头,将自己放到九死一生的境地里?

这样置之死地求生的行事风格,乖张诡异、豁出命不要、孤注一掷……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李弈下意识不快,目里阴云缭绕,压下心中起伏波澜,将手负到后,五指收覆握紧沉甸甸的竹片密报。

下了两道军令。

“严守北辰、天狩门,谨防北军里应外合趁机攻城。”

“派弓|弩手,驰援朱雀门。”

……

“他疯了不成?他当初坠马时,是摔着脑子吧?”

另一处,齐元襄愕然过后,笑意在喉咙里翻滚,滚溢出声,眉飞色舞,难掩激动神色,连声叫好:“好,好,好,这日太子殿下登基,真是天送大礼。给他的棺椁也备在未央宫里了,刚好送进去。传令,准备的五千弩手,尽数屯向朱雀门!得贼首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安排过军情,他才意识到皇后和太子还没有从椒房殿里出来,一会儿侍女出来说殿下憔悴、脂粉不能着、妆还需片刻,一会儿又是太子殿下哭闹不肯穿衣,前前后后,竟已让他在外空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磨得良辰将过,齐元襄耐心也几乎耗尽,怒火逐渐烧上来。

他眼中戾色一掠,揽袍登阶,疾步走到紧闭的殿门口。

门前太监色仓惶,颤巍巍的提醒:“将军留步,殿下在更衣……”

齐元襄深吸一口气,驻足门前,沉沉向里唤:“催促殿下快一些,算好的吉时,莫让公卿百官空等。”

本以为还有一番拖延,不了门里立刻就有了动静。

一影靠近,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了。

殿里暗沉沉,焚过香,残留脂粉和瑞脑的味道,甜腻消沉,浮着巫山的云、漾着云泽的雾,空濛黯淡。

门口站着朱晏亭,她浓妆华服,玉体间彩锦斑斓,绿云上金冷珠翠,那华服在鼎上熏过,衣游芳泽,遍体生香……饶是这些时日已多见过,齐元襄仍旧慑于她的今日的华艳妩媚,一眼便望得心中一窒,不知置身何处。

若不是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惶。

若不是她依依无所靠,像风中细柳,目里带泪。

若不是那双噙芳撷华、可惑乱众生的朱唇被凄凉的泪水浸过,怆然开启,说出了一句闻之脑中轰然,心惊胆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