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山河(七)(第2/2页)

齐渐初时对周清的谏言大是反感,心里贬斥他满心里盘算着不忠之想,欺负孤儿寡母,为人阴损,谋划也卑鄙。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取检举周清,当太医来时,竟下意识却按照周清说的闭目佯装昏迷。

他告诉自己便权当缓兵之策,或可观察禁中是否还有周清这样的人图谋不轨。

但到第二、三日时,想的已全是若有一朝得掌大权,该如何了。

大不了……

大不了夺权以后,对皇兄的儿子好好抚育,等他长大以后再把皇位交给他。

……

如若。

如若得以继承大统,威风凛凛的十二章纹加身,冠盖长旒,威加四海临天下。

孙氏应当再也不敢随便将他赶出门了。

她会俯身低头,轻轻柔柔叫他“陛下”。

她会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命妇都要向她叩拜。

他那襁褓之中的儿子,也许也可以住进他从小仰望而不可企及的东宫,自己可以赏他大片大片的封地,供他万世之继,让天上的星辰都绕着他。

恐怕连齐湄那个从来看不起他的衰女子,都会娇着嗓子唤皇兄了。

还有那个算计临淄王叔家财、以为娶了同昌就登龙门走狗赵睿,仗着自己是御前红人从来都用鼻孔看他,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还有,谏议大夫的妻子王韫素姿态高洁,曾斥他登徒子。一定要召她进宫,看她今时今日,复作何态?

如若成功,要怎么回去告诉孙氏这个消息呢?是叫人传旨上门,还是把她唤到椒房殿,吓她一吓。

齐渐饿着肚子在偏殿里装睡的时候,眼前一会儿浮现他妻子孙氏穿着凤袍的样子,一会儿浮现儿子戴上太子的冕旒、朝他憨态可掬的咯咯傻笑的模样,从未正眼看过他的父皇在夸他……他忽睡忽醒,但梦里梦外都被一阵嘤嘤呜呜像猫叫一样的声音笼罩着,这声音从重重壁障间穿过来,忽大忽小,忽远忽近,间杂破嗓嘶声,令人后背发凉,附骨之疽般让他不得安眠。

桂宫怎么会有猫叫呢?

齐渐心里渐渐惧怕,却不能问。

躲在被子里也觉得四肢发凉,数着宫漏一刻一刻的熬日子。

饥饿、干渴、困倦、疼痛、惧怕……仿佛没有尽头。

他渐渐便开始厌烦起皇帝不好不坏的伤情来。

甚至心底隐隐盼着他,早日驾崩。

此时,齐渐眼角发黑,面色惨白里透着黛青,吃完那一块干裂饼饵,擦干净嘴角饼屑,对周清打听皇帝的伤情。

周清官职属于御前的外围,其实根本接触不到皇帝,也不能了解伤势,只能凭太医的脸色、御前人的变化、羽林军的行动来判断出些蛛丝马迹。

他唯恐齐渐这个愣头小子吃不住苦,只得哄骗。

“今日已是日薄西山之兆。殿下只需再忍耐一两日……”

齐渐心里发燥,还欲细问,周清恐怕应答太多,露出破绽,忙道:“奴婢在此盘桓太久恐招人怀疑,殿下谨记,奴婢于门外击掌三下即为山崩之兆,殿下可俟机而动,先收南军,诛赵、刘二人,请中书谒者令颁遗诏,乾坤可指日翘足以定。切莫犹豫,错失良机。”

齐渐哑口无言,点了点头,重新躺回榻上。

周清给他清理被子里的饼屑,跪在地上,趴在地上,手指压着一粒一粒的白,都舔到自己口里。精细的不留下一点点痕迹,又把挂钩上的帐幕垂落下来,向当中合拢,慢慢压好。

“阿公。”齐渐躺在帐里,悄声问他:“桂宫是不是闹鬼?”

周清菊花一样布满褶子的口裂开,心里耻笑他羸弱,如哄孩童一般哄他:“我的好殿下,禁中是天底下阳气最重的地方,天子有神庇佑的,恁大龙气压着,哪有冤魂作乱,怎么会闹鬼?”

齐渐声音发着紧:“那我怎么听到有猫叫?嘤嘤呜呜的,一晚上也不停。”

周清愕然:“猫叫?”

齐渐悚然而惊,一时背后寒毛都立了起来,声音也颤了:“莫非无人养猫?”

周清踟蹰道:“兴许是有的……”

他面色阴郁,若有所思,慢慢退身,忽一拍脑门“哦,那呀!”回头过来:“殿下说的是那个声音吧?”

“什么声音?”

“那哪是猫叫。”周清笑道:“那是皇太子的哭声。”

老太监声音浑像含了块炭,压得太低了,如被砂纸磨着,嘟嘟哝哝,絮絮叨叨。

“没见爹娘的孩子,怪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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