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栩栩如生(第9/49页)

许莫周身的气息都安静下来,见状,甄意脑袋里紧绷的弦松开了一点点,这才敢扭头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边上。涉水而来,裤腿和鞋子都湿了。手没像一贯那样放在兜里,那会让精神病人怀疑且紧张;刚才说话的工夫,他没有边说边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敏感,会察觉,并觉得你的目的是靠近,从而对你说话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从来都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她看他,他有所感觉,眼眸一闪便挪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眸光很深,很静,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学会了看眼神说话。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在说:甄意,别怕。

霎时,她的心又酸又暖,差点儿要涌泪,有他在,她哪里会怕?

许莫思考很久,有点动摇,试探着说:“那你应该知道我刚才给你喝了什么药。”

他给言格吃了药?甄意蓦然一惊,的确,刚才许莫说一杯是毒,一杯是药。

言格望见她紧张的脸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药。”语气仿佛不值一提,“许莫,这个药你不适合,它治不好你。”

许莫再度被他说中。每次病发吃药就好,可发病的频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没办法,因为全世界只有这一种药能缓解他发病时的痛苦。

他终于问:“你知道怎么治?”

言格简短地“嗯”一声,并没说要怎么治,也没提出要给他治,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他,说:“我把医院的地址给你,你想去的时候自己去。”

许莫没作声。

甄意则发觉,言格在任何细节之处都能做到照顾病人的心思。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获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杯子里,把载物台推去他面前。许莫盯着名片看了几秒,没有要拿的意思。甄意微微紧张,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才意识到,许莫其实把名片上的东西记清楚了。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许莫都不说话,言格便不主动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动窥探他的心理。

两人似乎在无声地较量。许莫多疑,还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可泄漏底细的。

室内一片安静,可以听到仪器细微的运转声。长时间的死寂让甄意和安瑶渐渐紧张,大气不敢出。

突然,许莫低下头,痛哼一声,一手扶着玻璃墙壁一手揪着左胸,身体弓下去,看起来极其痛苦。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咬着牙冷汗直冒。

言格依旧不靠近,也不开口。

许莫疼得病号服都汗湿了,疼得眼泪直流,话不成句:“吃心……补心……没用……换心,也没用……”

“医生……”他蜷成一团,痛苦地低吼,“言医生!”他果然记住了名片。

言格过来,让他平躺到手术台上:“开关在哪,我需要绝对的黑暗和安静。”

许莫痛苦地痉挛,手指颤抖着指了一下,言格关了运转的仪器和灯。只开了一盏,光度很暗。

“许莫,深呼吸。”他的声线平和清宁,不带强制,不带压力,“深呼吸,张口,吸气。”

“许莫,看着我的手指。”

甄意看过去。言格表情专注,隔着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虚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后的黑暗里。这一刻,他不会因她而分心。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灯下白得透明,可看见淡淡的血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许莫,眼睛看着我指缝的光,跟着它走,返回……”他的手指灵巧地晃动着,灯光在指缝间也变得乖巧顺从,按着他的意志,像指示灯一样闪烁。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看着光点,追着它走……”

甄意依稀记得,这是某种眼动脱敏疗法的变体。

时间如水,一分一秒流淌。许莫真的安静下来了,没有睡去,他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粼粼的。不知不觉,他揪着心口的手松开了,呼吸均匀下来,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缓。

治疗结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静,不起涟漪。

许莫躺在手术台上,愣愣地抬手摸摸心口,一瞬间,眼中浮起雾气,喃喃地说:“不疼了。”

言格道:“你认为置换一个新的会好;我却选择挽救和弥补。”这是他对人对事的一贯态度。

许莫捧着胸口,呆呆地说:“我知道了。”他现在还无法相信,他没吃药,心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