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A轮 2013年10月—2014年春天(第3/35页)

“我们爱你”和“我爱你”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个小伙子唱得不错,今天多给他两百吧……你迫切地想知道,那家酒店的老板现在过得好不好,你怀着某种自我陶醉的温存愉快地怀念着他。你不再是那个小伙子了,虽然所有这些粉丝都知道你来自凤鸣路四号院——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已经半年没有进账,突然经纪人开始推荐一些曾经根本不屑去的演出,直到你卖掉了那辆拉风的跑车,你都还以为不过是暂时的困境。

小潘启程去伦敦之前,约过他喝欢送酒。小潘算是正式地承认了这个结局:本来就是从众人里来的,热闹一圈之后再回到众人中去。可是他不是小潘。他没有接受邀请。他知道如果去了就一定会醉,如果醉了就一定会被小潘抱紧,肩膀上被他蹭上鼻涕和眼泪——他不想特意跟一群失败的人感叹人生无常,那跟他那个父亲有什么不同?这都是他没法告诉灵境的事情,有时候,看着她对他粲然一笑的脸,他就会丧失所有回忆的勇气。

终于又想到了灵境——他觉得这应该不算是梦见她,因为她的名字总是在清醒的边缘像道光线那样降临,好像有人在他的睡梦里按下了电灯开关,雪亮的光线直直地洒到他的眼球表面,他不得已只能醒来。晨曦微露,做歌手的那些年他通常在这个钟点散了局坐上回家的车,带着一个刚刚呕吐过的胃,以及满脑子的自我厌恶。然后,就看见那两个曾经的同学、如今的战友、通宵加班的倒霉家伙,已经歪斜着横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酣然入梦。他打开窗子,点上一支烟,熟睡得像狗一样的二人依然宁静地呼吸着污染过的空气。

关景恒,我们爱你。

关景恒,丧家之犬。

关景恒,你正在为了自己战斗。

关景恒,其实你不是不知道,真正才华盖世的人是什么样的。你并没有奢望过真正的不朽,你只是想亲手拆除人生里的每一条凤鸣路。

关景恒,其实——其实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你的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这个名字我知道的!”她扬起脸,等着他的吻。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关景恒,她要的就是那个凤鸣路四号院的男孩子,她只要那个坐井观天的骄傲的男孩子。

她匆忙地闭上眼睛,睫毛轻轻扑动,干净得完全不需要月光。你并没有梦见她,你只不过是刚好在快要清醒的时候想起她而已。

朱灵境,我现在每天都很忙,我害怕会再失败,但是我很有可能会再败的。每一个突然惊醒的清晨或开始想喝酒的傍晚,我都在想你。只能是清晨和傍晚,夜里不行,夜里我不敢。这种话,只有在微醺的时候,才有可能在脑袋里连缀成句。若是真的酩酊大醉了,说不定就发给她了。

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现在公司人人都有他家的钥匙,就像大学宿舍。小潘带着一种兵荒马乱的动静走进来,却也没能把沙发上那两人惊醒。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缓缓地转过身跟小潘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小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早上八点,你就开始喝了?要是哪天喝吐了血,别弄脏我们的办公室。”然后小潘走上来,不由分说地拿走他手里的杯子,接着嫌弃地朝沙发那边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他:“下去吃个早餐?”

曾几何时,他们的人生里没有“早餐”这回事,小潘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胡乱裹着一件羽绒外套神情呆滞地坐在路边小店里。他随时随地会担心有人认识他,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多虑,因为永远有羞涩惊喜的小女孩凑过来问:“请问——你是关景恒吗?”然后小潘非常厚脸皮地招呼人家:没错,亲爱的,可我是潘垣,你不记得我吗……

他从关景恒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却没急着点上,只是静静看着他吃。

“你的表情像是被鬼追着。”小潘意味深长。

“鬼就坐在我对面。”他笑了,“还整天蹭我的烟。”

“你不要胡思乱想,粉叠内测的时候大家的感觉都还是不错的,这才上线三天,用户少也是正常的。”小潘难得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你要是不饿,你那份豆浆给我吧。”

“我就不懂你到底在较什么劲。”小潘叹了口气,“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但关景恒没有任何调侃他的兴趣,他只好自己圆场:“当然了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可是——我觉得,灵境她,她真的很好。”

果然是不顾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