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人之鸿毛(第2/3页)

眼下北边还被元廷占着,老朱同志的根基在淮右,紫禁城不是建在应天,就是建在凤阳,凤阳那种穷乡僻壤实在不妥……

何况龙脉在钟山。

可知道是一回事,控制情绪又是一回事,更别说他提出的问题,先生难道没有错吗?

关于这一点,难道不是该先生向我和解吗?

……臣子和君主的关系,师徒的关系,朋友的关系,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分清楚过。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朱标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耳边又听得银子响。

这几天他没有思考燕雀湖的事情该如何解决,陈善的自杀绊住他。

拱卫司把事情报得很及时,吴策给了他详细的过程记录,赶过去的时候,尸体都处理好了,封装在一个样式很不错的棺材里,只等着下葬。

其实说起陈善,他和朱标只有一晚的交情,两人连话都没讲过,武昌城破后,他们的身份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朱标本没有理由亲自来处理这种“小事”。

为了邹普胜吗?未必是全因……

“殿下,地方到了。”

车夫扯住缰绳,将马停下,回头喊了一声。

朱标从车上下来,撑开伞一手拿着,另一手带下木盒,不经意看到岸边垂柳,开口道:“你替我折一枝柳条下来。”

他以现代人的心思想,送钱最实在,但是古人要更细腻多情,折柳送别寓意好,顺便带上一枝吧。

拿到湿漉漉的柳条,朱标让车夫别等自己,该回哪回哪,接着大步离开。

这时天色才微微亮了,光束顺着云层的缝隙射下来,雷声渐渐停止,雨也小了,不过城门外的人依旧不多。

朱标远远地看见刘伯温,他没撑伞,亦没站在树下避雨,而是袍袖当风,两手垂下,于空地中淋着雨,在他对面,邹普胜似乎说着什么。

朱标停住了,去读他们的口型。

“刘兄。”邹普胜笑道,“陈善自杀啦!”

自杀两个字,他念起来像是在嘴中含了十年,嚼了千遍。

一向沉郁的面容换了个样子,本来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邹普胜,此刻松垮的像是没有骨头,斜斜立着,外袍两根带子,一条在肩上,一条凌风乱舞。

他的中衣露着,遇水冰冷黏在身上,头发披散开来,也黏在身上,覆盖住小半张脸,不复以往端庄修容,似个不知冷暖的疯子。

“你本来不是叫我辅佐朱元璋吗?”邹普胜用一根手指指着刘基的鼻子,凑近了去问他,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他猛地一后退:“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优柔寡断,认为我不堪大任,对不对?是不是只有同你们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一样,才能为这天下做些事情?”

沉默的刘基终于吐出几句话:“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天下岂有万分的仁君?如今正逢乱世。只有雷霆手段才救得苍生,只有杀死一人,才救得万人!陈善不过竖子耳!既无本事,亦无用处,空有一副虚伪慈悲,你还想扶他另起不成?”

邹普胜竟然没有生气,他笑嘻嘻的,问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

“我有什么好想的,我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刘基十分平静地回答。

“啊,你要做事。”邹普胜恍然大悟一般,“你想做事。那你告诉我,前些天你为什么和世子起了争执?”

“关于填湖的分歧罢了。”

“以你的口才,你会轻易惹怒少主吗。”

“人无完人,我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那好。”邹普胜道,“修那什么紫禁城,还在一两年后,你现在提出来,莫非是偶然而已?”

“是偶然。”

风雨中刘伯温像一尊石像,任邹普胜怎么说,都没有动摇一下。

邹普胜死死盯着刘基的眼睛,于是也不再开口了。雨水从他的脸侧划过,像是一滴泪水。

“今天你还能来送我,我很开心。”过了很久,邹普胜嗓音嘶哑道。

“邹兄。”刘基动容了,“你当初就不应该和陈善来往。”

顿了顿,他又改口:“我错了。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官,不适合搅在浑水里,一直以来是我在强求,我应该送你走的。”

这番话本不是刘基会说出的,他如今当真是推心置腹了。可惜邹普胜已听不进任何话去,他彻底地心灰意冷。从前种种足够伤心,近日新事平添痛苦。

他一腔热血地出来,摸爬滚打数年,终于发现世事的无常,人生的尖酸,一人对比大势,不过如卵击石,一人之悲欢,不过鸿毛。

“好了。”邹普胜拱手,深深拜下去,良久直身道,“你就在这名利中沉浮吧,今后我不会再哭,你且去哭!”

“邹兄……”

“不要叫我邹兄,从此以后,我的名字是何野云。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你就当邹普胜死了,他早该死了,是在一根麻绳上吊死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