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柳竹秋说完转身向殿外走去, 脚步虽迟缓,然去意坚决。

宫人们恛惶目视朱昀曦,等他示下。

“让她去吧。”

皇帝的声音几不可闻, 害怕被柳竹秋听到似的。

陈维远忙指使小宦去知会各处的守卫, 让他们放行, 随后追上不停趔趄向前的女人。

“娘娘, 老奴差人用轿子送您回府吧。”

柳竹秋目不斜视,声气冷傲地批驳:“我不是什么娘娘。”

陈良机忙改口:“荥阳君,陛下已许你出宫了,但您这样出去彼此的颜面何存啊,还是乘轿走吧。”

柳竹秋停步, 接受这迟到的好意。

昏君可能还会反悔, 下一次她定要死在家里,绝不再踏进这惹人作呕的地界。

柳竹秋走后朱昀曦在东暖阁里呆坐, 他还是皇帝, 生在太平世道,大权在握,感受却似丧家之犬。

侍从战战兢兢在门口禀报。

“陛下,凤冠的配件都捡回来了。”

支离破碎的凤冠摆在了朱昀曦跟前,他的心大概也是这副形状。

撵走众人, 他注视残毁的珠翠,悲痛的浪潮汹涌袭来, 一波高过一泼。他像一颗腐烂的果实, 内部都被搅碎了, 苦涩的汁液不断涌出眼眶。

“你为什么一再伤我的心……我对你那么好, 愿意和你分享一切……你怎么就不肯体谅我……”

他拈起柳竹秋戴过的耳环捏在手里, 棱角刺破掌心, 两个人的血融在一起。

伤痛丝毫不能缓解内心的剧痛,今天将是他人生中最惨淡的一天,坐拥江山的皇帝永远找不回失去的真情了。

陈维远在门外听到主子压抑的哭声,忧叹这愁云惨雾何时能散去。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屋里没动静了,他连忙对着门缝低劝:“万岁爷,您都一天半没进饮食了,荥阳君已平安回家了,您多少吃点东西吧,龙体要紧哪。”

隔了片刻,朱昀曦唤他入内。

“去拟旨,朕要让柳竹秋嫁给陈良机的傻孙子。”

陈维远惊异地偷瞄皇帝,他憔悴的面容驻扎着近似哀怨的狠绝。

“陛下,这么做有损圣誉啊。”

“别多话,照朕的旨意做!”

朱昀曦冥思苦想,只剩这一条办法能死皮赖脸待在柳竹秋心里了。

她说看到我的脸就恶心,我偏要她一辈子对着与我相似的男人,不愿嫁给天子就去做傻子的老婆!

柳竹秋到家便虚脱了,白秀英亲自用米汤灌醒她,为她擦洗身子,发现她的耳垂被粗暴刺穿,体表还有□□肆虐的遗迹,已猜到她在深宫里的遭遇,哭着告诉柳尧章。

柳尧章亦悲愤,去妹妹房里探望,见柳竹秋似醒非醒,脸色绯红,一摸额头,火热烫手,急忙命人去请大夫。

“不用。”

柳竹秋出声制止,她不愿接受治疗,皇帝兴许还会来逼索,就这样病死还省事些。

柳尧章哪里肯依,仍找来医师为她诊治。

药熬好了,柳竹秋拒绝喝,不但不喝药,粥水也懒得进了,决意完成在宫里未完的绝食计划。

照她目前的身子,断水断食至多挺两天。

柳尧章和白秀英围在床前苦劝,宋妙仙也闻讯赶到,拉住她的手说:“你不吃喝我便陪你不吃不喝,咱们三姐妹当年结义时誓同生死,秀英有孩子,不便就死,姐姐我无牵无挂,正好与你作伴。”

柳竹秋苦笑:“姐姐你还有大好人生,不像我已身为俎肉,我的心思你都懂得,快别劝我了。”

宋妙仙教训:“你向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狗皇帝还没怎么着呢,你何必急着弃逃?”

柳竹秋叹气:“我这次狠狠伤了他的颜面,他想必正穷心竭虑思筹报复,我活着你们或许都要受害,唯有豁出这条命才换得来清静。”

柳尧章安抚:“我去打听过了,张体乾被下到昭狱,张鲁生说他没事。”

柳竹秋点点头:“那就好,体乾是个好孩子,有情有义又有胆识,可惜皇帝不会用他了,到了泉下见到张厂公,叫我如何跟人家道歉呢?”

家人们听她句句不祥,但求速死的光景,全都吞声忍泪。

稍后下人来报:“宫里又派人来传旨了。”

人们大惊,柳尧章被迫出去接待。

柳竹秋寻思朱昀曦又来揉搓她了,央求宋妙仙和白秀英:“你们快拿绳子来勒死我,或者给我把匕首,我宁死也不愿受辱了。”

姐妹慌忙按住她,宋妙仙连声哄:“先看看情形,真是来接你入宫的,我就替你跟他们拼了。”

柳竹秋不忍惊吓她们,耐住焦躁等待,隔了一盏茶功夫,柳尧章快步赶回,表情分外凝重。

白秀英只当皇帝真要逼死柳竹秋,含泪催问丈夫:“宫里又来逼婚了?”

柳尧章摇摇头,他判断不出这消息对柳竹秋来说是好是坏,为难道:“陛下下旨,为季瑶和陈阁老的孙少爷赐婚,婚期定在下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