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第3/4页)
这些思想早已萌芽于柳竹秋心底,在乱世漂泊的岁月里迅速成长。
白天面对那些跪谢她的父老,她深感羞愧,真想大声疾呼:“你们用血汗养活朝廷官员,尽心为民是官员之本分,所以你们不该感谢我,而是该指责朝廷以前为什么对你们置之不理,为什么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为你们主持公道!”
若果真出口,她铁定会被弹劾并受到皇帝严惩。
依照君主专、制思想,老百姓活着就算享受皇恩了,妄想与官僚贵族平起平坐就是颠倒尊卑,篡逆谋反,休想存活于世。
她尝试体会百姓们的感受,立刻像被埋进土里一样窒息,没有绝对的麻木是适应不了那种生活的,可她想让他们觉醒,再不然也该帮他们保留做人的尊严。
这项事业需要强大的力量,她此时还力不从心。
抄家进行到第五天,庆德帝的圣旨到了。
他接到阿努金将犯边的军情,也觉得临阵换将不利防务,忙派使者赶来撤回对颜唯聪的逮捕令。
圣旨是下给罗东生的,使者没到大同府已听路人传言罗东生畏罪拒捕,被钦差温霄寒格杀抄家,进城后先去质询叶巡抚。
叶轶伦领使者去见柳竹秋,再一齐观看榷税衙门里的罪证。使者始信罗东生不冤,请柳竹秋写份说明事情的奏疏让他带回京城赴命。
柳竹秋向使者询问太子的近况。
使者说:“殿下奉命征讨流寇,现正率军在京师西北各州县作战,我走时王师已剿灭武县和崇礼的寇匪,想必不久即可凯旋。”
柳竹秋欣喜,放心追查罗东生的爪牙,并参与执行大同的防御任务。
阿努金大概知道大同守卫森严,只派出五千骑兵进犯大同府东北方向的阳和卫、高山卫,抢劫人口和牲畜,在这一带的长城隘口进进出出来回滋扰。
感觉敌方有缠斗的架势,柳竹秋怀疑阿努金另有企图,让叶轶伦再遣间谍出关查探。又派人送信给北直隶作战的太子,提醒他阿努金或许会趁宣府边军入关剿匪,调头侵袭。
她写信时,朱昀曦正坐镇怀来县,以县城的馆驿为帅营处理军务。
临近岁末天气益发酷寒,皑皑飞雪似纸片送来阵阵捷报,经过半月内的大小上数十场战役,官军已杀死牛氏兄弟等十余名主要匪首,消灭招降了数万贼兵。照目前的战况看完全可以胜利班师了。
然而朱昀曦又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根据这天探子发回的阿努金部的活动情况,他也判断此人在大同方面的军事活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标是此刻兵力空虚的宣府镇。
他命边军火速回防,自己留在怀来,想上书庆德帝,再次请旨迎战阿努金,洗雪多年来被鞑靼军队扰边的耻辱。
他出征时庆德帝指派一些官员做参军,主要任务是保护太子,限制其做危险举动。
参军们听说朱昀曦的打算,认定这位千岁爷头脑发热,赶紧拿祖训压他。
“《皇明祖训》有云:‘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切记不可。’殿下切莫轻国储之尊,夺将帅之职,深入鞑靼人的领地,主动挑起争战。”
他们自以为能凭这百试不爽的笼子锁住太子的野心,也不想想朱昀曦从小被逼着背祖训,字字句句比他们记得牢。
当场反驳:“尔等焉敢在孤面前例举祖训?孤是皇家子孙,还会不清楚祖宗的家法?祖训说‘不可贪功兴兵’是针对十五个不征之国,后面又说‘蒙古与中国边境互相密连,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况且阿努金是鞑靼的叛臣,还蓄意兵犯我境。孤率兵出击,扬我国威有何不可?”
有官员锲而不舍劝谏:“纵然阿努金来袭,自有边军抵挡。往年安腊塔汗屡犯边镇,声势比阿努金大得多,我军防线始终固若金汤,这次风险小于以往,殿下何须担心?”
这话最令朱昀曦气不顺,当场数落:“正因为边镇将官迷信‘以守代攻’的战略思想,长久以来都只图守住自己负责的防线,才让兵士们日益懦弱,促使鞑靼越发放肆。以前他们只在宣府大同一带抢劫,近年来甚至敢在山西三关①出没,要不是此番能臣立功与安腊塔汗达成和谈,鞑靼人还想来我京师安营扎寨呢。往年他们掳掠大批战利品退兵,各地驻军总以守卫有功为由向朝廷邀功求赏。照民间的说法这是把朝廷当羊牯,不但对外被胡虏宰割,对内还要受臣子欺诈!”
他话风流于粗俗且显得小家子气,陈维远连忙咳嗽提醒。
朱昀曦就此打住,警告其他人勿发杂音,留下柳尧章替他写奏疏。
柳尧章自上月天坛祭典战事后便被太子点选从军,做了他的专用书记。
领着这份宦官②干的差事,他遭了不少奚落嘲讽,可又明白太子出于好意,每天哭笑不得地为他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