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闱的第二日,小小的号房里面,陆照从安神香残余的松香中醒来,拿了帕子简单就着凉水洗漱,最后也没用贡院提供的饼子,而是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块奶糕并几块肉干。
鼻尖忽然涌来一股股的恶臭味,应该是隔壁号房的举子坏了肚子。其余的号房低低传来了咒骂声,陆照却神色不变,淡定地挽了袖子研墨。
上好的墨锭散发出微涩微苦的气息,渐渐的将恶臭给掩了过去。等到一室墨香,陆照放好纸张,凝神一点一点将昨日已经完成的策论誊抄上去。
贡院中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应该是举子们都醒了过来。第一日还不显,第二日折磨就来了,有突然发狂大喊大叫的举子,也有生了病痛哭流涕的,还有更多扛不住环境恶劣不停咒骂的。
这是上辈子的陆照或者说每一个进入贡院中的举子都经历过的事情。贡院中的吏员和巡考官也都见怪不怪老神自在,过了这关有平步青云的资格,过不了继续怀才不遇回家种地去。
然而所有人都未想到这次春闱居然成为了景朝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届。
无他,凶神恶煞的玄冥司指挥使居然亲自领着人过来了,走在贡院里面像是在逛自家的园子!
巡考官全都战战兢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各种惨绝人寰的画面。比如,有考官徇私舞弊被发现当场拖走斩杀;又比如举子里面混入了敌国的奸细……
坐镇在贡院里面的程侍郎闻声而来,眼眸和神色中都透着严肃,或许深处还有几丝忌惮吧。
“简指挥使可知这是春闱的考场,事关重大,容不得玄冥司的人胡来。”但凡是朝中的官员,每一个提到玄冥司都讳莫如深,简知鸿的凶名也是人人皆知。
程立第一反应便是玄冥司的人要在春闱生事,对着简知鸿的时候完全不假辞色。
然而,出乎意料,脾气恶劣的简指挥使这次却冲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程侍郎,莫是忘了我玄冥司的职责之一是维护京城秩序,贡院也在其中。”
玄冥司的指挥使亲自前来维护秩序?说出去鬼都不信!在场的官员们心中的警惕更深了。
就在这双方对峙的紧张时刻,简知鸿的身边响起了一道雌雄莫辨的清脆声音,“诸位大人不必惊慌,玄冥司不过是按例行事。此次春闱陛下看重,我与简指挥使便来走一遭看看。”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简知鸿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身形不高的……少年。这少年穿着与玄冥司样式无二颜色却截然不同的月白色袍服,头戴玉冠面饰金具,一双淡色的眼瞳仿佛能看到他们的心里。
玄冥司中可以直达圣听的人……看起来和简知鸿平起平坐……一些人的腿开始发软了。
“陛下看重,程某就陪同两位指挥使一起巡视考场。”程立为官十几年,定力比他身后的那些人强上许多,听了少年的话面上还能维持出几分端正。
“如此,程大人请。”少年的眸光看向程立,已是先行走了一步。
而恶名在外的玄冥司简指挥使就和那少年走在一起,眼神不经意地往四周排列的号房看去。
号房都开着一扇窗户,方便贡院的人查看举子的情况,举子也能时刻探听到贡院中发生的事情。
玄冥司巡查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每个人耳中,气氛出奇的安静,不停抱怨的举子噤了声,心中有鬼的举子白了脸,就连忍不住想要出恭的举子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贡院前所未有的安静,也安分。走了大半圈,程侍郎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想,其实玄冥司巡查也不是坏事,接下来那些抱着小心思想动手脚的人估计是不敢了。
他们走到一处号房,程立发现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到号房中伏案的举子,他挑眉微微吃惊。
真是巧了,这不是昨日他感慨过的那人吗?
再一看,这青衣举子垂了眸,正旁若无人地挥笔作答,淡淡的墨香从他的号房飘出来,和其他人仿若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心性,这定力,这手极具风骨的好字……几乎在瞬间,程立的心中就生出爱才之意,甚至差点忘了玄冥司的人还在他身旁。
“走吧,他,不错。”带着金色面具的少年轻声开口,很快迈步走向下一处。
简知鸿深深地往号房里面看了一眼,也跟着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陆照收回最后一笔,思及方才眼角余光瞥到的人影微微蹙眉。
程立坐镇贡院,出现在举子的号房外面并不稀奇。只玄冥司的指挥使突然到来,旁边还有一位明显也是玄冥司的人……而且那人在前,简知鸿有些像是陪同而来……
陆照想起了上辈子朝堂中流传的一个模糊的说法,安帝的控制欲极强,玄冥司充当他的耳目,表面上设了简知鸿一个指挥使,实则暗地里还有一握有实权的人,称作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