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倾泪煮云(第6/6页)

闻言,云倾辞一怔,缓缓敛下眼眸。

十九年了,她从未去赵璟坟前祭拜过,怕被承德帝发现,她甚至连碑都不敢给他立。

白芷来西梁时,手里握着齐国公御赐的令牌。那个令牌可以调动齐国一支精锐铁骑,齐国公没想到白芷会死,而承德帝在白芷死后才知道。

这个令牌被云倾辞放在赵璟墓里,所以,就算承德帝恨不得将云倾辞碎尸万段,在找到赵璟的坟茔前,却也不能杀她。

云倾辞思索许久,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她终是点头道:“你随我来。”

荒凉的山头乱石满目,矮小的坟茔寸草不生,哪还有半点生前荣光的气象?

云倾辞静静地立在坟前,看着跪着的少年。

突然,周围传来脚步声,接着,数支火把映亮了半边天。

低垂着头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看她,安静的眸子没有半分情绪。

她感觉眼前的少年突然陌生得厉害,她有些站不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你在骗我?”

赵清嘉没有说话。

云倾辞只觉得嗓子里一片甜腥,她攥着衣襟,竟生生咯出血来。

赵清嘉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他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倾辞,承德帝答应我了,只要交出令牌,他便放过我们。过几时日,待天下昌平,我就带你离开。倾辞,你忘了父亲好不好……倾辞……”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意。云倾辞却一把推开他,伸手打在他的脸上,厉声道:“赵璟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滚……滚!”

佩刀侍卫已经开始掘墓,她挣扎着去拦他们,却仍是无可奈何。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出,她护了十九年,终究还是没能让他安息。

【九】

云倾辞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庭院,赵清嘉正跪在她的房前。

从那一日起,她就不再见他。

天下似乎也不再太平,没过多久,承德帝驾崩,太子登基。

叛军直逼晋阳,烽火持续一年之久。

那是云倾辞最后一次见到赵清嘉,那是一个暮春的清晨,她站在琼花树枝上,身披铠甲的少年在庭院外与她告别。

第二日,晋阳城破。

云倾辞来到皇城时,四周黑压压躺满了尸体,凄凉惨烈。

赵清嘉带着御林军拼死相抵,就这样,一支利箭直直没入胸前。

疼痛席卷全身,他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缓缓下滑的身体,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安静,厮杀和血腥亦渐渐远去。

朦胧中,他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自远处而来。

她未绾的长发散落腰间,裙角随风轻轻扬起,露出一段纤细的小腿和白皙的玉足。她立在城墙之上,手执一支白色的玉笛,缥缈得好似从仙宫而来。

笛声响起,清脆悠扬。

站在城墙之上的女子渐渐变得透明虚幻,而他身上的伤却渐渐愈合。

多年的困惑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原来是生死蛊。

承君之痛,换君之命。

苗疆的至情至爱之物。

这生死蛊虽然种在他的身上,可她的爱,却是给了另一个人。

他笑,眼泪顺着眼角流出,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倾辞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得无力,玉笛从她手中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她没有半点难过,却带着一丝解脱。

十九年,她孤身在这苍茫的世间行尸走肉般活了十九年。

真的是,太久了……

眼神渐渐涣散,她似乎看到一袭白衣的少年来到她面前。他还像多年前那个深冬的夜里,将她裹在他厚重的狐裘之下,而后在一片春光里笑弯了眉眼,她听到他轻声对她说:“倾辞,我来接你回家……”

师兄……

师兄……

【十】

少年是从死人堆中醒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亦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跌跌撞撞朝城外走,遇到善良的老农将他带回了家。

战争过后,新帝登基,天下昌平。

他在那个村落生活了数年,娶了妻,生了子。

岁月静好,他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忘记了一个珍重的承诺。

待天下昌平,我便带你离开。

他回忆了许久仍是记不起来,他想,那大概是他年少时做的一个美好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