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6页)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上,看见天幕上薄云变淡,被阳光渐渐驱散:“晴天好。普洱喝了雨水,在艳阳天发芽。”

“你说过,你的妈妈制作茶叶。”她在他后面说。

“是的。”他说,“从前,她是的。”

这个国家有绵长的海岸线,盛产骨骼娇小,皮肤细致的美丽女子。他的母亲便是这样。小山没有对父亲的印象,从小到大跟母亲相依为命。她勤劳和务实,孤身一个人操持所有的家事农活,跟村庄里的男人抢配给的种子和茶苗,从山下抬水浇灌茶园,每日数趟,脚步轻快。她采下漂亮的野花戴在头上,耳畔,她的歌儿唱得好,爱抽烟,抽自己的水烟,后来用茶叶换了有过滤嘴的洋烟来抽,他的脑海里总有她的那个样子:一天的劳作之后,她坐在门槛上,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一口,然后拄着头,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里,她额头高,鼻子翘,薄薄的嘴唇,嵌在橘色的夕阳上,是那样精致的剪影。

她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快变成个野小子了。”

小山在吃她做的酸笋,不说话。

她笑笑:“这样也好,小子就应该这样,以后免得被欺负。”

后来他救了查才将军,被他带走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将军让随员留了钱给他的母亲,她理也没理,戴上斗笠,背着扁担就上山干活儿去了,像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一样。

直到上了国际中学,他没有再见过她。

香兰在那之后变得不太一样,更不用功学习,小山上课的时候侧头看看对面教室的她,就见她在睡觉。

校纪十分严明,不会因为谁是谁的孩子就放松标准。

查香兰和阮文昭有一天被罚在烈日之下站立两个钟头,理由是夜晚出行,没有请假。

小山在图书馆的露台上看着他们两个人罚站,香兰抬起头来对正他的目光,眼里有一种轻蔑。

这肆无忌惮的两个少年人并没有就此接受教训,他们又偷跑出去玩,这天翻过院墙跳出学校的时候,阮文昭脚一着地就后背中招被人放到了,头发被从后面抓住,额头被用力的撞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阮不肯就范,咬牙说:“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你死的很难看。”

小山手腕一转,把他的头掰过来面对自己:“你看好了?知道我是谁了?”

阮还要挣扎,香兰从后面上来用力的拉小山的胳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根本不为所动,还是一只手抓着阮文昭的头,声音冷漠:“将军说让我看好你。”

她用尽了力气的要把他的手指一个个的掰开,愤怒的狂乱的喊叫:“你算什么人,你凭什么管?”

他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挥笔一甩,看她的眼睛:“回学校去。马上。”

她俯下身一口咬住他的手,牙齿真地用力,发了狠要咬到他的骨头里去,什么东西那么咸,他的鲜血,还有自己的眼泪。

他一动没动,与之僵持,直到她自己抽噎着松开了嘴巴,她混乱的看着他,没有力气,不能反应。

“回学校去。”他说。

她抹眼泪,知道斗争不过,低下声音哀求他:“好,我回去。这跟他没关,别打他了。”

小山闻言即放了阮文昭,殴打此人,本来就意义不大。

他已经晕头转向,伏在地上,半天没动,听着那两个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洗澡的时候,他虎口上被香兰咬到的伤口刺痛。小山自己看一看,两个小的窟窿,像狐狸咬过的伤:她是真的愤怒,真的用了力气。

好在香兰规矩了一些,可是上课的时候发呆,还是答不出问题。

阮文昭的报复来了。

小山两次被几个男生围住,第一次在操场的角落,为首的还未出招,他的脚就踹在他的胖脸上,那人后来被同伴架走去镶牙,小山力道拿捏的实在准确,否则定要他颌骨碎裂;第二次在卫生间,他们看准了他小解,从后面袭上来的,小山把他们的头踩在便池里,然后去浴室洗澡。他很爱干净的。

这种争斗如何描述呢?

让骑驴的人和职业骑师赛马?差别太大,实在不值一提。

后来在北京也是如此,为难秦斌的地方流氓遇上的是六年之后的职业掮客周小山。

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回了房间,香兰坐在窗前,知道他进来了也没有回头。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把床头的书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香兰终于开口,却还是背对着他:“爸爸为什么要让我跟你一起去南美呢?不,他为什么要让我从英国回来呢?我不应该认识你的。周小山。”

他喉咙里发紧,说不出话来。

“我后悔。小山。我真后悔啊。”香兰拄着自己的头,“怎么我喜欢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