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3/3页)
如此想着,便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有什么话便直说直问吧,都已相识这么久了,也无事好瞒。再者——”
他皱皱鼻子,“我是喝不醉,又不是喝不饱,真再喝不下了……”
“……”谈风月摁摁额角,拿过了他手中剩酒。
他确实是有话要问,也确实有话要说——可临到这阴魂问起,他却又不知该如何从何问起,从何说起了。
不过仅静默了片刻,他便拾回了镇静,转头对上了秦念久的视线,开口时却问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先前说,交界地里并不黑?”
这一问早便答过了他,秦念久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思及方才说了“无事好瞒”,便又答得详尽了些,“交界地甚为广阔,似无边际一般。说是有燃灯,也仅能勉强照亮黄泉淌过的一方天地,黄泉未经之处,就只有浓黑了。”
谈风月点点头,又问:“你还说,交界地里并不冷?”
不知他为何要旧问重提,秦念久稍稍一默,点头又摇头,“我当时身为魂体,并感觉不到冷,但……呃,冷意并不是身体‘感觉’到的。”
而是心所‘感受’到的。
读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谈风月抿了抿唇,话音很轻,“你说,寂寥也只稍有一些。”
秦念久不答了,不语地看着他。“寂寥”二字,说出口与他人听时轻飘似云,仿若从未在意过一般,事实究竟几何,唯有他自己所知所感……唯有他自己独尝。
他不语,谈风月亦是沉默,静夜无声,唯有酒香沁人。
一片静谧中,秦念久只听得到两股交叠在一处的心跳声渐响,听谈风月再开口时,话锋却偏转了开去,“误入深魇之前,你与我说,若是再找不见敛骨的线索,便就此作罢,借陈温瑜的这副躯壳在世间老死一世。如今有了线索,这话,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听他话音平静,却蕴着怅惘淡淡,秦念久微微一怔,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先确实有放弃敛骨之意,后又满口答应过宫不妄敛完骨后要回青远,至于究竟是否要入轮回,却一直心有动摇——
如入轮回,便可与阴司交待,便可脱去这怨煞之身,便可洗去这六十七年间镌入骨的枯寂之感,便可重获一世新生……理由似有多多,但使他不欲入轮回的理由却似只有一个。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他似也从未想分明。
此刻他坐在这里,夜空有月高悬,身侧有流风吹动,有谈风月静望向自己的眼。
于是无处安放的心便像落了下来一般,软软跌到了实处。他道:“作数。”
磕磕绊绊地,他试图解释道:“此趟敛骨……不过是以防怨煞之气异化成魔,待敛完骨后,没了后顾之忧,不也能借这副壳子安然老死一世么……”
又像在掩饰些什么,他略显慌张地挪开了眼去,小声补充道:“毕竟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地方我没去过,大好河山呢,还有好多东西没尝过,还有……”
谈风月在听他说出“作数”二字时便已定下了心来,再听他这般扯东扯西地给自己找着理由,更是不觉扬唇,眼中笑意比酒醉人。
“天尊。”他道。“如此漫无边际地记挂这么多东西,倒不如先着眼于现下手中所拥有的。”
秦念久仍是莫名失措,不敢转头看他,只下意识地将手摊了出去,欲要驳他,“可是我现下两手空空——”
话犹未尽,便被掌心倏然叠上的另一只手盖了下去。
掌心相叠,温软的五指轻扣住了他的手背,似一同扣住了他正无措的心脏,秦念久蓦然回首,便对上了一双笑意温融的眼。
月夜明,群山远退。牵他的人并没说话,只抿唇浅笑着,眼中似映载着漫天明月星辉。
不过一眼,心间那捉不住、捋不清的情愫,皆已分明。
秦念久望着那双笑眼,似被惑了神智一般,手掌轻轻一动,将五指反扣了上去。
牵他的人仍是不语,眼中笑意却愈渐深浓,又将手收紧了几分。
无需落俗地立下誓言、给出承诺,更无需开口明说,他只望着他的眼,便都懂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黑,不会再有冷,也不会再有寂寥了。
由/公/众/号/农/夫/山/拳/有/点/甜/整/理/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