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5页)

高挺的鼻梁,剑眉斜飞,大约因为战事繁忙,胡子都没时间刮一刮,几乎将下颌遮了起来——可即便这样,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

第六战区司令,叶楷正。

她的心脏倏然间漏了数拍,她是最专业的医师,只要是为了伤员的生命,随时可以切断伤残的肢体,也没有时间体会所谓病人的心情。可他背后溃烂的伤狰狞如同符咒,那样刺眼,她几乎能感受到和他一样的疼痛。

他……怎么会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这个瞬间,星意忘了自己是医师,心口抽痛得几乎要落下眼泪。

“医师,医师?”警卫看上去十分担心,“司令的伤怎么样?”

她惊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一切软弱的情绪掩藏起来,用力咬了咬下唇,用痛意提醒自己冷静下来:“马上手术。”

因为伤势过重,这台手术在三小时后才结束,星意给他做好了缝合,才示意护士将他送出病房。

陈医师同她一道走出病房,随口说:“小廖,你这次好像特别紧张。”

星意还戴着口罩,微微垂下眼睛,勉强笑了笑说:“怎么会不紧张?他是叶楷正。手术出了差错,谁来承担责任?”

陈医师喟叹了一声:“是啊。以前只是听说,眼下看到他一身的伤,才知道是真的。”

星意摘下了口罩,轻声问:“听说过什么?”

“你是国外回来的,大概是不知道。”陈医师惋惜地说,“叶督军是战区司令中最年轻的,也是最拼命的。当年在两江,他才掌权没多久,就敢向鬼子开战,只可惜瓦子湾功亏一篑。若是咱们的军官们都如同他这样,战事又有何可惧?”

星意低着头默默听着,走到更衣室门口同陈医师道了别,换了衣服,又去了病房。

医院的三楼已经全部辟为专属病房,出入时警卫会盘查。星意到了门口,护士同她打个照面,悄声说:“还没醒。”

病房里没有人,叶楷正趴在床上,依然只是露出小半张脸。

护士已经替他清理过了,刮净了胡子,也擦过脸颊,面容清晰。

她站在床边看他,三年多过去,因为战火的淬砺,他的肤色比那时黑,也比那时更瘦,可是这样英俊的脸庞,即便在沉睡,也显得那样坚毅。他的嘴唇因为失血又缺水,干裂结起了血痂。她就去床边拿了棉签,沾了些水,轻轻沾了上去。棉花迅速地因为吸水而变成粉色,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眼眶微红,这似乎已经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清贵俊美的年轻督军了。

这几年她不在他身边,却一直晓得,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他从未退缩。

可真正看到他满身的伤痕,她却又觉得难过,几乎感同身受。

星意强迫自己抽回所有感伤的思绪,在记录表上写完,正要悄然离开,忽然看到病床边整整齐齐叠放着叶楷正的军装,军装上是些零碎杂物,大约是手术前从他口袋里取出来的。

手表、钢笔……折成小块的报纸和照片。

她一眼扫过去,却觉得有些面熟,不由俯身拿了起来。

报纸上“赵青羽、廖星意”几个字历历在目,而照片上的自己梳着两条辫子,笑得稚气纯真,左下角还沾着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只留下铁锈一般的红色。

四年过去,她几乎要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而他竟然还完好地随身保存着这份声明……往日的记忆轰然涌来,她站在那里,仿佛是被迷惑了,俯下身靠近他的唇,吻了上去。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她的眼泪滚落在他的唇上,许是因为带着些许的咸味,触到了叶楷正唇上的伤口,他不自觉地动了动,仿佛本能一般,去吮吸她的唇。

星意一下子惊醒过来,慌乱间后退了两步,一颗心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甚至来不及确认他是不是醒过来了,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叶楷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唇上还带着那丝午夜梦回才会有的清冽甘甜,可病房的门已经关上了。

他的唇角勾了勾,如果不是她太过惊慌……应该能够听到自己远比她剧烈的心跳声。

主任还没走,一直在等她下楼,才关心地问:“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星意的脸颊还是滚烫的,幸好走廊上暗,也瞧不出什么。她这才想起来刚刚顺手把报纸和照片都带出来了,连忙塞回了衣服口袋。

“那行,你回去歇一歇。”主任松了口气,“他会在医院待上一段时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