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记 心上伤·袖底血(第3/4页)

蓦然听得身后念乔尖声问:“你要走哪里去?”

薛晋铭愕然回头,见念乔站起身来,目光幽幽盯住自己,眼睛刹那间瞪圆,“你要和她走?”

念卿回过神来,将薛晋铭往身后一挡,弱声喘道:“他不是程以哲,他是四少。”然而话音未落,念乔已扑到跟前,扬手抓住念卿肩膀,语声尖厉扭曲,“把他还我,不许你带走他,你要害死他……你要害死他……你要害死他……”她重复尖叫着这一句,直至被薛晋铭钳住双手,强行带离念卿身边,外间的警卫也一拥而入,将她牢牢按住。

念卿以手掩面,耳听着念乔凄厉惨叫,无力地靠在门边。警卫熟练地拿出注射针剂,片刻后,她叫声减弱,昏昏歪倒在沙发上。薛晋铭揽住念卿,觉察她身子颤抖,双手冰冷,当即不由分说将她带下楼去。

走出门外,念卿脸色已惨白如纸,直至被他揽上马背,这才仰头将眼一闭,任凭泪水滚落,却仍紧咬了唇一言不发,随他一路疾驰返回。到门前下了马,她不理会迎上前来的萍姐,径自疾步奔上楼去,将书房的门重重一甩——薛晋铭抢上前去,一手将门抵住,“念卿!”

她不应声,脚步虚浮地走到壁角酒柜前,刚拿起一瓶白兰地便被他劈手夺去。他用力握住她肩头,语声近乎哀切,“别这样!”

念卿回头看他,哑声道:“在船上你问起念乔,我没有答,现在你都看见了,那就是念乔,她已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念卿与霍仲亨的婚礼之前,有一件丑闻虽被压制了舆论,仍在市井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霍夫人的妹妹在订婚当天被未婚夫当众悔婚。有传言说,那程氏是有骨气的正经人家,瞧不上霍夫人的风尘出身,拼着得罪权贵,也不认这门婚事,程少也因此流亡异乡……然而当年恩怨,薛晋铭再清楚不过,那程以哲是他亲自下令逮捕的激进分子,也曾当面刑讯,那人性子偏激狭隘,一腔盲目热忱,视军阀政客皆为死敌。

彼时世上尚无念卿,只有艳名倾城的云漪。她也还未识得霍仲亨,仍是金丝笼中夜夜歌唱的夜莺,是伴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的红粉。他也记得清清楚楚,程以哲初时狂热追求的人,正是念卿。

及至入狱后,因爱生恨,所憎所恼的人,也是念卿。

“我明知道他怀着别样心思,却拦不住念乔的痴心,她认定了一心仰慕的程大哥,说什么也要同他一起。”念卿黯然,一缕乱发从鬓边垂下,“当日程家向念乔提亲,我心中知道不妥,却不忍令念乔一再失望。我的管束令她不满,她毕竟已长大,或许也该放手让她走一走自己的路……我却不知道,这一放手,便再也找不回她。”

程以哲与沈念乔的订婚消息传来,薛晋铭已身在南国,对这突兀喜讯只觉莫名。

“念乔便是因为姓程的悔婚而想不开?”薛晋铭皱眉问道。

念卿垂下目光,恍惚摇头。“程以哲不止退婚,还留下一封遗书给念乔,在订婚当日跳海自杀。”念卿语声沙哑,“那封信十分恶毒,将他利用念乔报复我的原委尽数道出,一字一句写着他从来不曾爱过她。”

薛晋铭愤然脱口,“无耻!这算什么男人,他死有余辜!”

念卿漠然道:“他的尸身并没有捞到,我总不信他那种人会真的自杀……那只怕是他刺激念乔来报复我的又一个手段。念乔自然深信不疑,对我恨之入骨,当日她撂下一句狠话便与我反目而去,我只当她是气话,却想不到她真能做得出来。”

“你既毁了我,我也不会教你如愿以偿嫁入霍家。”时隔多年,这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重又回响在耳边,仍令念卿寒彻肺腑。

薛晋铭心惊,忍不住追问:“她究竟做了什么?”

念卿缄默,额头有细细汗珠冒出,良久才哑声道:“那时候子谦也来了,他在家中没能遇上念乔,念乔却机缘巧合认得他。那天夜里,他喝得大醉,念乔……她……”

继室的妹妹与继子闹出丑闻,算来也是姨母与子侄的乱伦,一旦闹出这样的事,霍家颜面无存,霍仲亨无颜面对天下人,她这风光的督军夫人便再也做不成。念乔是真的豁出一切,不顾名节声誉,只求拖着她身名俱毁,同堕地狱。

她是真的那样恨她。

念卿说不下去,额上冷汗更多,咳喘连连。薛晋铭也听不下去,蓦地站起身来,“别再说了,那都已是过去的事……念卿,忘了吧,子谦也是无心之过,这怪不得他。”

念卿恍惚抬眼,目光中浮起一层深黯的痛楚,“你可还记得二贝勒手下的裴五?”

裴五,前清宫中的阉人,替复辟者效力的杀手,控制念卿为其棋子,后来更毒杀了对念卿有恩有义、不肯投靠日本人的秦爷。他又怎会忘记这个人,怎能忘记那双冷森森毒蛇一样的眼。他太清楚那些不择手段的畜生,为了报复,干得出一切丧尽天良的勾当。当年念卿不肯受二贝勒要挟,宁死不为日本人效力,毁了他们苦心设下的毒计,裴五自然恨她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