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第2/4页)
一个女人,怎能狠心至此。可她却又开口,语声轻微而明晰,“那么但愿你是对的,无论成败,我会支持你。”
无法言传的光辉耀亮他整个人,似世间所有快慰都在顷刻降临。第一次在四少眼里见到这样的神情,连同方才的激扬卓然,令蕙殊惊怔,仿佛也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薛晋铭的人——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四少,也不是令她陌生的薛四公子。
他便是他,宠辱偕忘,世无其二。眼前璧人般的一双,令她黯然,只觉自己是多余的存在。蕙殊悄无声退了开去,缓步退至门边,转身握上冰凉的雕铜门柄。
“回来。”四少却出声唤住她。
“记得方才你说不走的,现在反悔了吗?”他语声里流露一丝笑意,似责问又似调侃。
蕙殊心里有一种愤然情绪被激起,断然回头道:“我没反悔,我要留下!”
“留下是什么意思?”四少笑起来,懒懒倚了沙发,对霍夫人诧异眼神也视若不见,“是愿意跟着我,任凭差遣,生死相随?”他竟在这种境地,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来。霍夫人的目光凝在蕙殊身上,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
任凭差遣,生死相随——这话在蕙殊心里盘旋了一遭,似星火所过之处燃起光亮。蕙殊抬头触上四少似笑非笑的眼,心里一线豁亮,莫非这便是他给她的考验。如果她不信他,就此放弃,返回南方,也就再不是他所需要的人。
差一点,她也就真的放弃了。错综欣喜涌上心间,蕙殊不假思索,脱口道:“是的,我愿意。”
“那好。”四少微笑,“你立刻收拾行李,跟霍夫人走。”
“什么?”蕙殊几疑听错。霍夫人也错愕地望向四少。
“念卿,你说过愿意帮我的。”他笑得狡黠,“劳烦你捎上这丫头,送她南下转去香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不待霍夫人回答,他又对蕙殊笑道,“你既愿意任我差遣,便乖乖随霍夫人走。她替你安排行程转往香港,待找到贝儿再与我联络。”
蕙殊涨红了脸,“为什么你留在北平,却要我随霍夫人离开……你,你在戏耍我吗?”四少没有搭话,只是笑着看她。
霍夫人轻声叹息。这令蕙殊的脸越发涨红,目不转睛只瞪住他。
“此去香港不是让你去玩。”四少语声淡淡,目光却转向霍夫人,“从德国过来的货,一向是在香港中转,由经营船运的蒙家负责转运。蒙祖逊与我相交多年,十分支持我与南方政府的生意,日前他却遭遇船难,我怀疑与此次运往北方的军火有关。蒙夫人已经赶回香港,我在北平分身乏术,两头失去照应……因此,小七,我要你尽快与贝儿会面,接替她的工作,在南边与我接应。”
原来蒙家与四少是这样的渊源。原来贝儿得四少照顾也并非偶然。蕙殊怔怔听着,太多隐秘骤然在眼前揭开,令她一时间回不过神。霍夫人沉吟片刻,颔首道:“好,南边你暂且放心,若有人暗中作祟,我定会追查出来……祁小姐交给我,你可以放心。”
两人四目相对,也不再多言。能说的想说的,俱付与此刻无声。
四少转而看向蕙殊,“小七,此去万难,你可做得到?”
这就是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想要有所作为的人生。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刻,心中反而一片空明。蕙殊心里咚咚地跳,竭力用平稳的语声说:“我会竭尽所能。”
此去行程辗转,一切从简,匆忙间只拣上必要的行李,华服美饰统统不要。来时两口大箱子仍不够装衣服和鞋子,此时离去,却只得小小一只提箱傍身。抛掉华而不实的物件,剩下的原来这样单薄。蕙殊提了藤箱,换上大衣,站在镜前打量自己。楼下传来汽车接二连三发动的声音,一道道车灯光柱打亮,刺破了凌晨窗外的黑暗,令她心室阵阵抽缩,有说不出的难受。
就要走了,真的离去,再没有迟疑的余地。蕙殊抚上门把手,低头静了一刻,将门轻轻打开。守候在外的侍从接过行李,“祁小姐请,夫人已等候多时。”
蕙殊点点头,随他走下楼梯,待想起回头看一眼房间也来不及了。那门已被侍从带上,关在里头的记忆或许也是最后的懵懂。此去前路未可知,人生从此转向何方亦不可知,唯一笃定的是——不能回头,亦不会回头。
大厅里灯火灿亮,门外车子排得齐整,侍从立正守候在门旁。霍夫人拢一身黑貂绒披风,立在大厅正中,光亮铺洒她周身。单单不见四少,只有书房的门虚掩,灯光从里面透出。
“他在里面。”霍夫人语声平静,听不出喜悲情绪,“我先到车里等你。”她转身走出门外,四名侍从随在其后,光灿灿的大厅里转眼只剩蕙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