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许瀚成将汽车停在燕明大学后门外,待何凌山下车后,又替他撑开伞,说道:“小少爷,就是这儿了。”
“嗯。”何凌山将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道:“在外人面前,不要再叫我小少爷。”
许瀚成似是有些不赞同,不过他的诸多责问,早在昨日两人初见时就悉数说给何凌山听了,因而没有再发作。他陪同何凌山走进校门,沿一条两边栽着松林的道路往教员宿舍的方向找去。此时正值学生下学用晚饭的时刻,校舍附近人群熙攘,学生们大多打扮朴素,衣冠楚楚,面容冷峻的何凌山站在其中,登时与其他人形成了迥异的对比。
许多人频频对何凌山投来热烈的目光,很快却被他身边铁塔一般的许瀚成吓了回去。即便失去胡须的助阵,许瀚成依然威势不减,迎着人潮一路畅通地将何凌山护送到一栋三层高的拉毛水泥楼房底下。相比起热闹的校舍,这里要冷清不少,何凌山掏出怀表一看,离约定的时间仍有十五分钟,他到得早了些。
许瀚成陪何凌山等待着,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又拾起昨日的话题:“小少爷,您以后可千万不能再一声不响地不告而别。”他气仍未消,板着脸,心有余悸一般道:“您这一走,简直是让三爷丢了半条命。”
昨日当着温鸣玉的面,许瀚成并不敢说出这些话,现下他像憋狠了似的,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何凌山听见后,心头突地一跳,他知道温鸣玉肯定是大怒过的,但丢掉半条性命这种说法,于他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他垂下眼睛,惶惶然地询问:“我走时……他病的很厉害吗?”
温鸣玉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分离那三年任何一日一夜,他只字都未向何凌山提过。何凌山起初只以为离情难叙,也不敢追问,倒从来不敢想那人会大病一场。
许瀚成抬手摸向自己的唇角,待到手指抚了个空,才意识到胡须已经剃光了。他讪讪放下手,回答说:“三爷刚从病床上来,数日不眠不休,就为等你的消息。如此的劳累,就算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何况是……”
他不忍再说下去,既因为对主人的痛心,又因眼前青年的神情。这父子二人都已和好,许瀚成也不舍得再让何凌山难过,便将话题一转,迟疑道:“小少爷,三爷他……其实一直都很担忧你,唯恐你过得不顺心。”
他伴随温鸣玉一起长大,主人的许多心思,他反比温鸣玉本人要更清楚。许瀚成不知盛欢不告而别的原因,还以为他依旧对自己的出身心怀芥蒂,语重心长地解释:“你离开燕南后,三爷时常自责,觉得自己若不生那一场病,也不至于发生那场误会,让你被盛敬渊带走。”他顿了顿,方颇为难过地说:“在遇上你之前,他可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的多病,这原本也怪不得他。”
何凌山听得心口发涨,喉头酸涩无比,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直想此刻就赶到温鸣玉身边,狠狠地抱一抱那个人。
许瀚成见他神色变化,放缓声调道:“你吃过许多苦,我相信你并非不懂得体谅他人,三爷与温家都很需要你,盛欢,你明白吗?”
正当他们交谈时,一名青年男子推开大门,从门房处接过钥匙,正往这里奔来。他似乎忘了带伞,用一只牛皮纸袋遮在头顶上,另一手大包小包地搂着东西,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显得十分狼狈。
两方险些就要擦肩而过,那青年看也没看何凌山一眼,径自往楼梯口走去。何凌山倏然伸出手,攥住对方的胳膊,将他拖回自己身边。青年吓得手里的纸袋都摔下去一只,骨碌碌地滚出满地橙子,他一面蹲下去拾,一面仰头问道:“先、先生,您是——”
他的目光穿透被雨点打湿的眼镜片,小心翼翼地落在何凌山脸上。片刻后,青年的动作顿住了,手一松,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跌下去,不可置信地叫道:“小盛,是你?!”
何凌山对他微微一笑,也蹲下`身,替姜黎收拾满地的物件。姜黎一下握住他的手腕,五指冰凉发颤,吃力地挤出一句话:“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姜黎的声音已完全哑了,他一把抱住何凌山,将脸埋进身前人肩上,显然是激动得哭了起来。何凌山见到这位阔别三年的好友,亦很为动容,他一边拍抚姜黎的背脊,一边低声安慰对方。许瀚成见状,不再打扰这双年轻人相聚,悄悄地走开了。
好一阵过去,姜黎才摘下眼镜,抹了一把沾满泪水的睫毛。何凌山从口袋里找出手帕,将好友的眼镜取过来,默不作声地替他擦拭沾满水汽的镜片。姜黎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局促,忙低头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刚刚站起,何凌山就把擦拭干净的眼镜戴回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