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盛欢靠在墙根处,抬指抵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不消多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奔了过来,旋即低矮的围墙上方探出一个脑袋,是名十分清秀的瘦弱少年,正往盛欢的方向看去。

发现盛欢后,少年立即展开笑颜,悄声喊道:“等等我。”

许久未见,他这位朋友似乎又憔悴了许多,眼底积着一层无精打采的青色。对方见到盛欢还是很欢喜的,开门后就几步抢到他身侧,紧挨盛欢蹲下,侧头细细地打量他。

少年总结道:“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胖啊?”

他是唯一知道盛欢去向的人,也是盛欢仅有的朋友。少年名叫姜黎,五岁便与盛欢相识,他们同住春华巷,身世都是一样的坎坷。姜黎出生在贫寒家庭,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他的双亲嗜赌如命,为了维持生计,便将他与妹妹一同卖进了春华巷。鸨母姜玉姝看中妹妹的美貌,倾心尽力地去栽培她,对于赠品一般的姜黎,姜玉姝倒是不屑一顾,只把他当做粗使打杂的佣人看待。姜黎不忍妹妹深陷火坑,日日省吃俭用,与盛欢共同攒下了微薄的积蓄,想要替妹妹赎身。

盛云遏生前吸食鸦片,亏欠了鸨母一大笔钱,待她病逝之后,鸨母追债无门,便把主意打到了盛欢身上。往日光顾盛云遏的客人里,也有不少人看中她漂亮的儿子,只是盛云遏一直不肯将他卖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而今鸨母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逼迫盛欢签下卖身契,正托人四处搜捕他,姜黎担忧朋友的安全,于是让他先躲入珑园,等待盛欢找到他们共同藏在春华巷的钱财,替妹妹赎身之后,即可远走高飞,再也不受拘束。

“再过段时间就胖了。”盛欢对他笑了笑。

姜黎又问:“你父亲……对你好不好?”

他并不知盛云遏与温鸣玉之间的恩怨,却也能从盛云遏凄惨的下场中得知这对母子并不受青睐。姜黎在幼年时就被至亲舍弃,很清楚血缘关系远没有常人想象中那样牢固,虽说虎毒不食子,但盛欢生父的身份特殊,难保盛欢在他身边不会吃什么苦头。

回想起温鸣玉留在他身上的两道鞭痕,还有那把险些扎进脖颈里的匕首,盛欢神色中闪过一缕短暂的阴郁。不过他还记得温鸣玉那句“没有道理可讲”,又有些说不出的无奈,只对姜黎吐露了一半实情:“他很少理会我。”

却不知何故很爱捉弄人。

这是盛欢藏在心里的后半句。

姜黎不疑有他,握着盛欢的手笑道:“不理你也罢,只要他肯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这就足够了。”

他毕竟年纪不大,关切了几句盛欢的近况后,便缠着他打听珑园里的事物。尽管盛欢寡言少语,但在珑园憋了半个月,也积攒了一些心事想要和朋友分享。他略过自己与温咏棠的纷争,向姜黎讲述了温鸣玉对盛云遏来由不明的恨意,让对方听得云里雾里。两名少年皆是未经情爱,想不通其中会有怎样的坎坷,最后姜黎迟疑着发表意见:“大概是……吵架了吧?”

盛欢并不认同这个猜测,依照盛云遏提起温鸣玉的态度,区区一场口角,何以催生出如此深重的怨恨。

两人在墙根蹲了许久,姜黎的肚子忽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见盛欢侧首看过来,他难为情地露出一个笑容,小声道:“我中午吃的不多,有些饿了。”

盛欢仔细审视他苍白削痩的脸颊,皱着眉道:“他们是不是又不给你饭吃?”

姜玉姝为人吝啬,又嫌弃不能招揽生意的姜黎,三天两头克扣他的伙食。盛欢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常常把自己的口粮与对方分享,现在他搬进珑园,想必对方因此挨了不少饿。姜黎不好意思向他撒谎,又怕盛欢替自己操心,便道:“我最近没有什么胃口……”

盛欢一看他的神态,便知姜黎说的不是真心话。他不由分说地将对方拉起来,牵着他往巷口走去。

盛欢人高腿长,步伐迈得又急又快,姜黎不敌他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不解道:“小盛,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吃饭。”盛欢答道。

他出门时带上了自己攒下的一点零钱,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姜黎兄妹应急所用,花在这个地方倒也适宜。姜黎知道自己拗不过朋友,十分听话地被盛欢牵着,看他在巷外的买了一袋烤甘薯,全部塞到自己怀里。

姜黎面露为难:“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盛欢道:“姜岚也爱吃,你带回去给她吧。”

他的年纪比姜黎要小上半岁,言谈举止却比年长的朋友要稳重许多,时常像个兄长一般照拂姜黎兄妹二人。姜黎看着盛欢的侧脸,对方仍是少年模样,面容鲜艳又俊秀,可一双乌黑的眼睛沉毅冷静,俨然是成年人才有的神态。姜黎伴随他长大,两人之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自己尚有妹妹依靠,而盛欢除去那个不管他的父亲,就当真是野草一株了。想到这里,姜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红薯掰了半个,塞进盛欢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