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瘟疫(第5/6页)
莫愁低头不语,再抬头已泪流满面:“你不要怪众人。当我看到乙儿命悬一线,听说是有瘟神带来疫病,我亦恨不得将那人逐出千里万里。”
屈原心中一痛,他不知莫愁其实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在那假巫师未被证实之前,她一度犹豫要不要跟随众人前去堵门讨伐,已经失去了蒙远,疫情不止,父亲亦是难以幸免,她不能承受再有至亲之人离她而去。幸而她冷静思索,发现这讨伐原是刘歪嘴与程虎挑唆而成,卢茂不知何时认识几名巫师,速速一打听,才知这根本是嫁祸于人的阴谋。
屈原和莫愁回来的时候,卢乙仍躺在床上。大暑之日,竟阵阵寒战,冷汗淋淋,他似乎连抓挠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惨白,偶尔低声喊渴,只一息尚存。
屈原素日手不释卷,只记得医书所示脓包必要挤破,使毒血流出,于是让莫愁找出一根银针,烛火烤过之后,为卢乙挑破脓包。
每挑一次,卢乙都发出一阵虚弱的惨叫。那疥疮中的脓血渐渐变得黏稠,屈原几度狠下心挤,卢乙疼得几度昏迷过去,也还是不见成效。
听卢乙一声声气若游丝的惨叫,卢茂和莫愁只有别过头去,屈原额上亦是细密的汗珠。
许久,屈原轻叹一声,看着卢茂和莫愁摇摇头:“毒血很难挤出,我再另想办法。”
“乙儿他还能坚持多久?”莫愁垂泪问道。
屈原心中隐痛,握住卢乙手臂试他的脉象,已似雀鸟轻啄,确是垂死之象。屈原浑身一震,颓然道:“不大好。”
卢茂的眼泪奔涌而出,转身躲去内室。莫愁掩面夺门而出,青儿刚要追,屈原低声道:“你且照看卢乙,我去吧。”
沛罗江边,星光寥寥,屈原看着莫愁抱膝而泣,哀恸不已。她的背景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力,屈原很想过去抱住她给她安慰,却在一瞬间感到一片虚无。他承认,刚刚卢乙的脉象让他惊恐,那轻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每跳一下,都像他在竹简上用兔毛笔一点那么轻,像随时都会消失。他想象着莫愁的哀恸欲绝,想着曾经那个叫蒙远的人,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起那个巫师的话,这是他带给她的厄运。不不,屈原镇定心神,轻轻走过去,在莫愁身边坐下。
谁也不说话。这样过了半晌,莫愁低声道:“这是幼时我和乙儿最爱的地方。”
是一片河滩,在夜色里依然见得花木葳蕤,沙石成趣。
“乙儿出生不久,娘就去世了,爹和娘感情很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颓废极了,都是我在照顾乙儿。那时候真累啊,自己心里悲伤,还要照顾一个刚刚足月的小孩和借酒浇愁的父亲。乙儿半夜哭闹的时候,我累极了,恨不得拿被帛捂死他。”莫愁苦笑,淡淡道,“然而刚刚我见他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个时辰就没了,我心痛得像刀绞一般,恨不得躺在那儿浑身溃烂的人是我。这个弟弟,我亏欠他的太多。”
是的,她没有说,母亲走后,幸好有卢乙,她心里才不至空落。她疼爱他,其实是她需要,她要那一片温情,能在心底温暖冰凉的夜幕。如今他却神智不清,奄奄一息,她只想一想,也如万箭穿心。
屈原第一次听她说起身世,心中唏嘘不已。沉默良久,屈原缓缓道:“莫愁,再让我试试。”
屈府亦是听说了权县瘟疫的消息。屈伯庸大惊,自古十疫九乱,屈原资历尚浅,若是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屈伯庸稍一思忖,便直奔兰台宫求见楚王。
“权县瘟疫,不谷自然有所耳闻。”楚王非但不惊,反而请屈伯庸落座,缓缓道,“大司马意欲如何?”
“老臣深恐灵均毫无经验,遇此大事,只怕乱了分寸。老臣愿亲赴权县,助灵均平此瘟疫。”
楚王早已猜到,只微微一笑道:“大司马为官多年,不谷且问你,与天斗,与人斗,孰易孰难?”
屈伯庸一怔:“这,各有难处,只是天绝人多爽利,人绝人多隐晦,殊途同归。”
楚王颔首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灵均博闻强记,缺的却是砺炼。权后知轻重,度后知长短,这次灵均不论面对的是天是人,都是他自己要过的难关。”
看屈伯庸还欲开口,楚王只道:“不谷用他,即是相信他。”
屈伯庸微怔了一会儿,行礼而退。
屈原案上的竹简已经高高堆起,一灯如豆。师甲几次进来,见屈原皆是一个姿势,不曾动过。
行医最重要的是辨症,权县的几位医师皆辨症不出,屈原只好令人将医书全部搬来,一卷卷查看,有扁鹊的《禁方书》,有《黄帝内经》,有《上经》《下经》《揆度》等。春秋时期,各国已有职业医师,楚国的巫与医亦慢慢分离,各司其职。巫医分离之后,初期的阴、阳、风、雨、晦、明“六气”致病说,与扁鹊所言的五脏、肠胃、血脉、血气、阴阳等结合,为后世以脏腑经络气血为核心的中医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