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二)(第2/2页)
谢琢搓了搓手,哈出的气在空气中结出一团团的白雾,赵无缺坐在冬季光秃秃的草地上,微微躬着脊背,谢琢则弯着腰,将帛纸压在赵无缺背上认真地写着字,被当成书桌的赵大将军费力地拧过头,用力向下斜眼,试图去看纸上写了什么,就被谢琢一巴掌拍在了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呵斥道:“别动!写歪了!”
赵无缺悻悻地转过头,像一只被主人批评了的大狗,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拔着地上的草根:“写完了没有?还要多久啊?”
漠北的冬季寒冷彻骨,滴水成冰,墨汁根本磨不开,谢琢原本都是用竹刀刻字的,但天气冷下来之后手指不灵活,锋利的竹刀好几次割伤了手,赵无缺看见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后,就不让谢琢再用竹简了,转而给他找来了漠北一种特殊的草汁子,榨出汁浆后充作墨汁写字,效果竟然也不错。
不过纸张柔软,不比竹片可以拿在手里随走随写,赵无缺就成了简陋环境下唯一的工具人。
坐下是书桌,伸手能放砚台,还可以调节高度,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利器。
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谢琢小心地捏着边角提起纸张吹了吹,将风干了墨迹的纸张卷成直筒塞进赵无缺递过来的竹筒里,赵无缺殷勤地接过竹筒收进包袱里,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带着谢琢继续沿着土路往外走。
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在城外走了两天多了,赵无缺没有带什么衣被,但总能在太阳落山前找到能够居住的地方,或是一间破旧的民居,或是某处废弃驿站,甚至还有平整的山洞。
面对谢琢难以掩饰的惊讶,赵无缺笑嘻嘻地眨眼睛:“这都是军中探马歇脚的地方,他们会在沿路树木上刻下标记,能看懂的都是军中同袍,只管住下就是了。”
谢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你带我走的是军道?”
这回赵无缺带他找到的是一处低矮石屋,拨弄着火堆,忽明忽暗的光映在男人脸上,把那道疤照得更加狰狞。
“这条道是我的叔父开辟的,”赵无缺认真地填埋着地瓜,确保每一个地瓜都被灰土埋得严严实实,“百姓撤退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他的语气很平静,谢琢却瞬间想到了点别的。
赵无缺的父亲死在为逃难百姓断后的路上,他的叔父则是为诱敌远离百姓队伍而战死的,所以理论上讲……他们二位都是死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
赵无缺显然对此也是知之甚详,但他神态平和,甚至有心情指着外头给谢琢介绍了一下周围的地貌。
他不说,谢琢也不问,两人草草啃完地瓜,赵无缺熟练地埋了火,在里头填上碳让它焖烧,把席子拖过来盖在上面,对着谢琢期待地拍了拍热热的地面。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谢琢醒来时,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他坐起来醒了醒神,赵无缺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纸灰焚烧后的气味,正低头拍打自己的衣摆,见他已经醒来,马上凑过来:“喝水吗?”
谢琢揉了揉太阳穴,含糊地应了一声,面前立即被递来了一只水囊,还冒着热气。
谢琢看了赵无缺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了。
这几天赵无缺对他狗腿得很,看样子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笔交易,但双方还是做出了和谐友爱的样子。
而在数千里外的京城,王瑗之用大袖盖住膝上的听玉,侧过脸看坐在身旁姿态恭敬的青年:“真知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被称作“真知”的青年抬起眼睛,他有一双模样很温柔的眼睛,微微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眸中神色却带有隐匿得很好的冰冷漠然。
“凤子想要饮玉回来吗?”
随他的话音落下,听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锐响。
王瑗之骤然抬起的眼睛里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酷锐光,有那么一刻钟,他的确有在认真地思考能否将这个许久不见的好友封口。
王瑗之和谢琢,在世人眼里必须、也只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而现在却有一个人,这样轻易地点出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