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蜗牛的壳(第8/19页)
父亲也意识到当初对他说的话太重,但父子俩的关系摆在面前。他习惯一个人,父亲刚想说点温馨的话,儿子就说,“爸爸,我精神病好了,你放心”,眼里的冷漠刺痛了所有人。
他怕了,越是亲密越会互相伤害。父亲鲜少回来,就按时让秘书汇大笔的生活费尽责。他在陌生的城市,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在乎,对谁都漠不关心,除了被葬在宁静海的姐姐。
故事讲完了,林微笑想起,妈妈下葬那天,爸爸愤怒地冲过来,抢过她怀里的遗照,对她怒吼,“别让她捧!她不配”。不配,因为他们都是害死至亲的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都背负一条人命。
宁静海依旧宁静温柔,闪闪发光的深蓝色。
这片海除了永远深蓝,一无所有,不能给人任何安慰。
原来他也没说谎,跳海只是试下这个季节的水冷不冷。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有时候行为会有些过激,”阿信望着林微笑,“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他有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微笑,你不要走,你现在离开了,又要重新找工作。”
许久,林微笑才抬头:“他真是个傻子,伤害自己就能让姐姐回来吗?”
“不能的呀,”林微笑喃喃自语,转身说,“阿信,你放心,只要他不赶我,我都会留下来的。”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满身罪恶,苟活于世。
这个傻子,看着放荡不羁,不过是在掩饰满心的伤痛,他其实对这世界一点都不留恋。
回到别墅,她照常做早餐,去敲牧嵘的门,他没应,林微笑推了进去,他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就露出一个脑袋,看来睡得很不安稳,眉皱得紧紧的。她摸了下额头,还好,没什么事,刚起身,手被抓住,后面传来牧嵘闷闷的嗓音。
“你不是要辞职吗?怎么还在?”
林微笑很直接:“阿信跟我说了你姐姐的事。”
被抓住的手臂蓦地一紧,牧嵘的嗓音带着怒气:“所以你可怜我,留下来?”
“可怜?你有什么可怜?”林微笑回过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可怜。
“可怜?可怜是大年三十,被赶出家门,因为父母不想让他们感受贫穷的窘迫,是她放弃重点高中,为了奖学金,留在一所三流学校,是她不去高考,去找鹿鹿,结果一无所获。这些都不够,最难受的是她这么拼命想留住妈妈,结果亲手害死她……”
林微笑发现,牧嵘和鹿鹿一样,就是有本事,什么都不做,就能弄得哀鸿遍野,一句话就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想不到有一天,她再讲起这些,心情会如此平静,不再咒骂,不再痛恨,只有浓浓的悲哀。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恨,只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了鹿鹿,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家破人亡。
牧嵘慢慢松开手,他发现这个悲伤的女孩眼里空荡荡的,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她看着他:“你还觉得我在可怜你吗?牧嵘,你失去姐姐,我却失去了整个家!”
她神经质地笑了:“我留下来,不是同情你,只是觉得我们很相似。牧嵘,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那种被诅咒,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幸福的人,那种连最亲的人都要一个一个离开,连自己活下来都觉得愧疚的人!
“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
牧嵘被震惊到了,姐姐去世后,他沉浸在悲伤中,关在壳子里,谁也不想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直觉得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老天为了惩罚他,才让他亲眼看着姐姐被海水卷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不是只有他不幸。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没有眼泪,她这么平淡,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可她的伤痛又是实实在在的,连漂亮的眼睛都被伤痛划得一片疮痍。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牧嵘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微笑,林微笑。”
“林微笑,为什么你不哭?”
“因为我叫微笑,我只会微笑,不会哭。”
他发誓,这是他听过让人最难过的话。
23
这样一闹,牧嵘对林微笑也和气多了。
他被阿信狠狠骂了一顿,连摩托车都被没收了。不过牧嵘没说什么,就待在家里玩游戏,要么睡觉,不会没事找事,也不会故意欺负林微笑。有时,林微笑早起去贴寻人启事,他还会一起帮忙。
“这是你弟弟?”
“嗯,长得很漂亮吧。”
牧嵘点头,照片上的孩子确实好看,林微笑望着鹿鹿:“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们很像。”
牧嵘又看了下照片:“不像!”
“气质像,我弟弟有自闭症,你的感觉给我一样,你们都不要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