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冉的冬夜(第5/9页)

随意铺就的地铺,是他从未告诉过她的真相。她撞见这秘密,疑问也随之盘桓。为何夜夜守护,为何不回学校。可她尚且是不能自保的人,又能还他什么呢。

推开房门,看到谭远早已挂好了满墙的裙子,她挨个摸过去,都悉心熨烫过了,冰凉布料,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东四的胡同一条连着一条,在北京方正的棋盘上,永远都不缺少独特,于是独特也就淹没成了同一的背景。所以这样料峭的早春天气里,伊冉穿着薄薄裙子,赤裸修长手臂和嶙峋锁骨,没有人会觉得她怪异。

她裹着长及脚踝的羽绒服,去胡同的公厕里换一条条裙子,忍受彻骨寒冷,和谭远从东四八条一直拍到十二条,拍下了那些坍圮的砖墙、蓝底的铭牌,好像回到了在路上的那些时候,只是从前是为别人努力跋涉,此刻是为自己生活下去。

回桃木的时候,伊冉还是照旧在巷子口买了两大盒烤串和四听啤酒,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而这一夜,又将是彻夜无眠。

狭小阁楼里,谭远挑选照片,伊冉批量处理,将光线和色泽都调配到更接近她心里欢喜的样子。如果一针一线都布满哀伤,那么就让所有哀伤用最浓烈的方式渲染上身体的纹路。

被废弃的网络小铺再一次由她打开,积压的裙子要重新挂满页面。只是现在,它们不再是孤零零的摆设,而是穿在织就者的身上,美丽的女孩与灿烂的裙子,并且它们还拥有了好听的名字。

它们叫“蝴蝶”、“春流”、“兰草”、“幻夜”、“忍冬”……伊冉在一张纸上随意地写下词汇,谭远一一挑选匹配。到现在,她还是愿意相信男人对美的敏锐,就像相信许汶然的爱。

终究还是疲乏不堪地在酒精的催眠下睡着了。谭远的胳膊被伊冉压得生疼,醒过来顾不得尴尬连忙推醒伊冉,“你迟到了!”

伊冉来不及梳洗打扮跳起来就往公司赶,以为自己要遭遇劈头盖脸的训斥,结果BOSS只是抬眼看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纵容伊冉,仿佛并不上心她到底懂不懂规矩,有没有业绩,两千五百块钱的工资,即使打水漂估计他也不心疼。这样伊冉就可以在上班时间盯着自己的小铺,偷偷打包裙子来公司发货。

最初的零星生意几乎都来自桃木。谭远的学员里有白领、自由职业者、媒体人,是容易对新鲜手工感兴趣的人群。甚至在学校的公寓楼里谭远也要一层一层地贴着广告。

深夜,谭远算账,伊冉埋头做裙子,比画在身上给谭远看。投桃报李,伊冉也会忽悠自己工作中遇到的每一个人去桃木练瑜伽,弥补自己暂时还无法交上学费和房租的愧疚。她需要赚来半年的房租,资助偏远山区那对兄弟上学的费用,然后她才能偿还谭远。她不说,所以只能更拼命地去做裙子。

转机来自一个时尚媒体的记者,也是桃木的会员,在谭远的推销之后对伊冉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整版的推荐和图片报道让“桃木”在网络上走红起来。谭远趁胜说服了学员里小影楼的老板,订制了伊冉的裙子,为此他偷偷给他打了五折,自己填补了亏空。

伊冉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就可以租到一个老旧的小屋,搬出谭远的庇护,为他腾出安眠之处,也为自己腾出一份心安。

“你还会来练瑜伽么?”谭远送她下楼时问道,仿佛并没有把握。

“当然要来,我还欠着学费,发了工资就可以补上了。”

“补上了,还会来么?”

“当然。”

“你……真的不回男朋友那里去了么?”

也许她应当继续回答他“当然”,可是,穿过陡折胡同,她却什么也没有说。许汶然,她一直拒接他的电话,拒绝他见面的要求,在他乐此不疲重新开始他暧昧的追逐时,她的心却一点一点跟着冬天埋藏在渐渐暖起来的风声里了。

老街里的一间房,除了一张床,剩下的空间都被斑斓的裙子淹没了。谭远帮她收拾打扫,在她加班的日子里准备好晚饭等她回来狼吞虎咽。

已经是气温回升到零度以上的三月天了,伊冉又是上班时间偷偷溜出去取了钱,一部分到邮局汇走,另一部分装在信封里,那是她要还给谭远的。

其实她溜出去太多次早已光明正大,没有人管她在不在,也没有人交给她什么重任,或许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跳槽的原因。懒惰,想起许汶然常挂在嘴边的定语来。

莫名其妙想到的人,似乎总会如约而至。在她捧着一大堆时尚杂志下班回来时,看见倚着车门的许汶然。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用想也知道曼杨会向他如数汇报自己的行踪。也许正因如此,她心安理得,不去想一切的前程后路。就像曾经他带她回家,就像她跌进谭远的生活,生活的赠予她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