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冉的冬夜(第2/9页)

薄荷、苏打与巧克力在味蕾上奇妙碰撞,纯粹色彩彼此无法融合只能对抗,她突然就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谭远的冒然出现,就是在这般狼狈中。

他递给她一串桃木念珠,说来“桃木”练瑜伽吧。

伊冉抬起头来看他,这个骨骼清瘦而干净的男孩,有点不合时宜,有点恼人,却真诚而无辜。

伊冉说:“你给我一个地方住,我就去练瑜伽。”

“瑜伽馆有休息室,如果你需要。”男孩的口气犹疑却认真。

伊冉看了他三秒钟,转过头继续喝汽水。昏暗空间里的陌生人,他们玩三国杀,叠叠高,杀人,跳沉醉的慢摇,拥抱以及接吻。下一个三秒钟,她跳下凳子说:“走吧。”而后喝空杯子里最后一点汽水拍拍手向Club大门走去。她啪啪拍手的样子,仿佛时刻为自己庆祝。

反倒是男孩有点措手不及,仓皇拉上她的行李跟了上去,“你……”

“怎么?反悔了?做不到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别答应。”伊冉停下来看着慌张的男孩。

“没有,我……我以为你会当我居心不良。你看,我的工作牌,我是桃木的教练。”

伊冉笑了一下,就是不可多得的现在,她觉得自己还怕什么呢,居心作何又有什么关系。伸手拿过他的工作牌看了一眼,“桃木教练:谭远”。

这个看起来有些绝望的黎明前,伊冉宿在了瑜伽馆的休息室里,越是想睡着,越是不成眠,辗转反侧,度过这个艰难的六年来唯一没有许汶然的早晨。

谭远还是学生,兼职做瑜伽教练,让伊冉想起自己上学时努力打工的样子。

最初实习的寒冷冬夜,下班后她穿得单薄在路边派送圣诞礼物,赚取100块一晚的廉价报酬,许汶然开车经过,却给她一杯滚烫的姜母奶茶和一句圣诞快乐。

那个时候,她的倔强、随性、漫不经心都是他爱她的原因,而生活潜入时间之后,这一切都成为他随意说教她的理由。

早晨谭远买来新鲜小笼、豆浆,与一块德芙巧克力,并未告诉她自己其实就在门口的走廊上度过一夜,“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吃巧克力的时候很开心,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这是离家出走?”

“打算,打算卖掉这些。”伊冉粗暴地拉过箱子,满目琉璃色彩让谭远震惊失语。这就是她带走的属于她的全部。

“我做的裙子。”伊冉一条一条把它们翻出来,拎在手里给谭远看。有些是棉布质地,有些是爱特来丝绸,雪纺缎面混在一起,斑斑驳驳抖落在谭远眼前,他看着,仿佛是在看由她一手洒落下来的彩色碎玻璃,艳丽而刺痛。

“你确定这些能养活你?”谭远表示忧虑,而他忧虑的样子让伊冉觉得好笑,“我又不要你来养我。冬天,大概没有什么人会买这些没有用的裙子。不过你可以买给你女朋友,它们每一条,都是孤品。”

“你要来练瑜伽,这对你会好。”谭远认真地看着她说。

伊冉点点头,却未当真,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与闲时来这里挥霍光阴。

伊冉的卡里不足三万块钱,在中介看房子时才觉得这样的储蓄对比自己的年龄,真是有些可耻。她终于还是决定求助于曼杨,原地等待她来接自己回家再做打算。

曾经大学的西门外依旧熙攘拥挤,她从这里离开,此刻又回到原点,仿佛重新开始,可是时间早已记录在案。

叹气间却看见谭远穿过马路近在咫尺,遇见她也是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前在这上学,所以来这边找房子。你也在这里念书?”学校是永远也不会变更的深潭,而身处其中的年轻人不过是等待置换的水莽草,就像被置换出局的自己,离开了就是局外人。

“伊冉!”一声名字配合以狂按不止的喇叭,除了曼杨再无他人。

“昨天谢谢你。”伊冉努力给谭远留下一个不那么怅惘的笑容,可是十九岁的明朗早已一去不复。

“你叫……伊冉?”谭远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行李,似乎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眼睛看着她,又好像看着更远的地方。

“嗯,我不是会被记住的那类风云人物吧。”伊冉想起寝室里制作裙子的每一个夜晚,她的时间是那样一针一线、一笔一画打发过去的。

“你……是社会工作专业的吗?”谭远试探性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很少在学校,差点因为旷课毕不了业,是哪个老师拿我做反面教材了吗?”伊冉玩笑起来,许多年之后,她的名字竟然还与这里有关。

谭远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有浓重心事,待脱口而出只是一句:“来桃木练瑜伽,好不好?”

伊冉忍住笑,这个单纯男孩为一个尚不确定的潜在客户如此卖力推销,如果自己也能够这样对待工作,是不是眼下就不会这样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