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页)

毕竟来自同一座城市,饮食习惯也大抵相似。上大学前,还在新台市的那些年,家里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锅汤。有时是鸡汤,有时是骨汤,花几个小时细细熬煮,从外婆传到母亲手中用了好些年头的砂锅早已被火苗熏出焦黑的颜色,最终盛出澄黄或纯白的鲜美的一碗,喝进肚里满满的都是暖意。

温暖的不是汤,而是熬汤的人为这份温暖所花费的时间。

独自漂荡在P市几年,她再没喝过谁这样费心熬煮的汤——P市人没有喝汤的习惯,即便餐馆菜单上有些汤汤水水的,也只是那种下水一抄便捞进碗里的清汤而已。实在馋嘴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下厨,曾冲动地跑去超市买回最昂贵的砂锅。但繁忙工作之余实在没有闲暇,熬出一大锅汤来一人也根本喝不完,那砂锅用过几次后便丢进储物柜深处,如今已不知积了几层灰。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只是被那砂锅里不断溢出的近乎犯规的香气俘虏了而已。

从最终结果看,她和小福人手一只碗,乖乖坐在餐桌边哧溜哧溜地喝汤。谢大福也分到了福利,鸡汤拌进蔬菜丁里,蹲在桌边埋头吃得浑然忘我。

颜欢将汤勺伸进砂锅,笑着问:“要不要再添一碗?”小福把喝空的碗伸过去,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向谢光沂:“你的气节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谢光沂也不客气了:“你不是一样喝得很开心。”

颜欢给她们分别将碗里盛满,自己也拿了碗筷在桌边坐下,在两人争执之间片刻的寂静里,忽然笑了出来,不是一贯淡然的微笑,而是真真切切地、开怀地笑出了声。

战场霎时偃旗息鼓,谢光沂仿佛见鬼了一般瞪着他,面瘫如小福也从眼底流露出几分愕然。

“你笑什么?”谢光沂好奇问道。

颜欢抿了下嘴唇,将过于浓稠的溢出嘴角的笑意抿回一些。

“没什么……”餐桌上方悬着暖色的灯,给他打出一片柔和的轮廓光,“只是忽然觉得,这气氛好像一家人。”

小福先反应过来,反常地激动:“哪、哪里像一家人……”谢光沂也出离愤怒:“该死的,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谢大福跟着插科打诨,蹿进小福怀里示威性质地喵了一声。颜欢从善如流地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眉梢眼底的笑意却不曾削减半分。

电视屏幕上,新闻播音员道过晚安后收起稿件,间隔过短暂的黑屏后切换到广告。

“他们永远在那里等你。”男声低沉而有力,“所以那个地方才成为了‘家’。”

因为某某的存在,所以……

逻辑在这里下意识地卡壳。只要再向前一步,长久以来咬紧牙关的倔强便会一败涂地。

“回家吧。”

所以才感觉到圆满。

多亏颜欢出面担保,小福得以在冬木庄公寓多住了几周。但小星星孤儿院的催促一天接连一天,拖到四月底,小福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了。谢光沂扒开新买的小书包,把小熊、小兔、小鸭子用力填塞进去,还自以为隐蔽地放进了数月前诱惑小孩未果的两架遥控飞机。小福刷完牙走进房间,接过书包,冷静地拉开书包拉链,把玩偶们倒了个底朝天,重新放进颜欢给买的几本专业书,说道:“幼稚。”

谢光沂露出很受伤的眼色。小福拉起拉链的手一顿,叹了口气,从玩偶堆中拾起橡胶小黄鸭:“就这一个。”只退让这一小步,谢光沂也大为满足:“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好好放在床头哦!”

谢光沂帮小福把书包背上双肩,见她两臂又有空闲,谢大福不甘寂寞地再度蹿了上来。半个月来它与小福如胶似漆,能被抱着就绝不走路,谢光沂几乎要怀疑这家伙的四肢是否已退化为了装饰性物品。小福娴熟地挠了挠谢大福的后颈,然后将脸埋进那蓬松白毛里去。大肥猫亦享受地眯起眼。

“喵——”

门扉被叩叩敲响了,是颜欢来催促她们上车。谢光沂心有不忍地道:“带上谢大福吧。”至少让它陪小福到孤儿院门前。没想到小福摇摇头,蹲下身,松开手臂:“在这里说再见就可以了。”

谢大福很敏锐,前肢扒着小福的袖口不肯撒手,湛蓝的圆眼珠里甚至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许久,见小福面色淡然,不为所动,它哀伤地呜咽一声,扭头钻进了床下,再也不肯出来。

藏掖在心头多日的那个问题,谢光沂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小福,如果我愿意收养你……”

“别天真了。”小福打断她,“收养不是靠一时冲动和同情就能决定的事。你的生命里从此会多出一个我,而你做好准备去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了吗?与其日后相看两厌,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适当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