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9/10页)

她大口喘着气,在空旷的走廊僵立了一会儿,良久放松了身体,暗嘲自己实在太不冷静。

简直像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似的。

可颜欢也很反常。先前好歹还知道戴上堂皇的假面具徐徐图之,两人掉队后他就像被什么鬼魅附身了似的,言语直白到让她疲于招架。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再不知颜欢的意图,那就明摆着是在装傻了,但怎么可能呢?

颜欢当年的人间蒸发倒不至于给她留下了什么血淋伤痕,不过确实在她心中剐出了空虚的一块。那块虚无成为最丰盛的营养,夺走了安全感,恣意喂养着名为“不信任”的情感使其取而代之。打那以后,不管交往过多少男友,不管对方真情或假意,她再也不敢交付一颗真心。

疲惫至极后终于认清了,谢光沂还是觉得孤身一人更轻松,更惬意。

造成这境况的罪魁祸首,自己怎么可能抛开过往,若无其事地重新和他在一起呢?

聪明如颜欢,必定也明白这一点。

他甚至依然对当年杳无音信的理由绝口不提。

浴池氤氲出迷蒙水汽,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硫黄味。谢光沂泡到全身滑腻,头脑缺氧,才姗姗爬出浴池。对于即将与颜欢彻夜同处一室这件事,她想来还是觉得尴尬,但窗外狂风呼啸,豆大冰粒击打在窗上,安慰自己“特殊情况”“别无选择”便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许多窘况,都能用这句话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多么便利。

何必如临大敌。

拉开房门,谢光沂更是庆幸自己的英明神武。她贪恋温泉水太久,在这段时间内,颜欢已经冲完澡,换好浴衣躺下睡熟了。平日齐整梳起的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枕上,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抿起,带几分稚气的睡颜,依稀有当年那清俊少年的影子。他背靠墙壁侧躺着,浴衣领口稍许敞开,露出流畅的肩颈线条和一双深邃颈窝……停停停!谢光沂赶忙刹住自己的视线,不再向下移动。

泡过热汤的困乏有如潮水般缓缓涌上,她走到房间正中,攥住吊灯的绳。

切断电源吧。

连同一切有的、没有的、不应该有的混乱的心绪,全部通通关掉。

“啪。”

整夜狂风暴雪,次日清晨,谢光沂睁开眼时,外头已是天朗气清,晨光明媚。她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半。颜欢已不见踪影,属于他的那床被褥叠成了豆腐块,整齐地置放在墙角。

谢光沂睡不惯榻榻米,费了点力气才爬起身。她拉开窗,刚巧一大团雪从屋顶滑落,经由面前笔直下坠,跌在窗前地面,迸溅出细碎的冰晶。

庭院里莹白一片,澄澈水泊犹如嵌入雪地的一面明镜,敞亮倒映着湛蓝天光。

绕檐廊张望了一圈,谢光沂终于在大同小异的众多和室中的一间找到了正烹茶的八千代。老太太换了一身绛色的和服,微笑着向她道早安。那笑容宁静平和,绽放在皱纹满布的苍老面庞上也别有一番优美之态,谢光沂不由得钦佩艳羡起这位老太太来。

两人闲谈了一番,八千代忽然道:“夫妇出门在外,心中莫要留下嫌隙的好。”

谢光沂愣住了:“哎?”

“您与……不是吵架了吗?感觉气氛很僵的样子。”八千代似乎以为她在害羞,掩嘴道,“我与外子也曾有过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但上了年纪后就什么都看开了。”

呃。谢光沂这才懊悔不已,恨自己何必贪图省事而打这么一个马虎眼。她硬着头皮问清颜欢所在——正帮管家先生在院里扫雪——八千代眼带笑意,就差在脸上写出“瞧我说的没错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颜欢听不懂这桩乌龙事。

谢光沂落荒而逃。

远远望见白雪覆盖的静谧庭院中,颜欢与管家老先生正一人一柄扫帚清扫着积雪,两人的神情都很放松,看似相谈甚欢。

咦?相谈甚欢?

“遇上大雪封山确实有些遗憾,还好富士山的远景也……哦,你醒啦。”转过身见到她,眼角眉梢染上柔和的光彩,从流利标准的日语转换回来,无比自然娴熟。谢光沂心头轰地升起一朵蘑菇云,而这时管家老先生跟着回头,问候出的一句早安让她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早上好,夫人。”

“砰——”

“颜欢——你、你去死吧——”

她的大喊声惊起大群熬过彻夜风雪后栖息林间补眠的鸦雀。它们惊惶地扑簌簌飞上高空,翅膀在晨光中裁剪出形状尖锐的阴影。

八千代站在廊下,目光温和地望着他们。管家老先生则乐呵呵地笑了两声:“还年轻啊。”

巴士折回忍野八海将掉队二人组接回,第三天返回东京自由活动,当晚乘夜班飞机离境。直到飞机轰鸣着降落P市,谢光沂始终板着一张脸,不肯再和颜欢讲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