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干净(第3/4页)
梅望舒沉思着,缓缓道,“他觉得我手上沾了脏血,弄脏了我,是他的罪过。”
想起昨夜的情形,邢以宁摇头感叹,
“昨夜你还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向来干干净净的人,那么干净颜色的袍子,溅了满身的血。别说里头那位,连我都吓到了。”
梅望舒默然片刻,道,“我没那么脆弱易折。这么多年官场摸爬滚打下来,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干净。昨夜不过是有点晕血。”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黑黝黝的洞口,“刚才下去,想对他说一句我没事,他却已经听不进了。”
邢以宁劝她,“如今这个局面,给他最大刺激的,反倒是你了。原本还只是把自己锁起来,你下去不到一刻钟,那位身上就多了两道刀口。我感觉你还是避让几个时辰,让下面那位独自冷静下来为好。”
梅望舒点点头,默然起身离开。
下午时分,苏怀忠提着食盒,哭着上来西阁找她。
“咱家刚才下去了一趟,黑暗闷热,不通风,又不透光,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偏偏圣上想不开,把自己锁在里头四五个时辰了。”
“咱家在外面好说歹说,想要圣上吃口膳食,圣上把提盒直接整个扔出来,饭菜撒了满地,水也不肯喝一口。”
苏怀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咱家眼瞧着,怎么比二月里紫宸殿拿黑布封起来那阵子……病发得更厉害了。圣上是不是拿刀伤自己了,走进去踩了满地的血,咱家听他说话声音都不对,人听起来要虚脱……”
“梅学士,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想个法子,救救圣上。”苏怀忠说着就要往地下跪。
梅望舒默不作声地把他扶起来。
邢以宁在旁边叹气,“行了苏公公,你也别逼梅学士,她早上就去过了,一靠近圣上,圣上就要自残。我就这么直说了吧,圣上这次发病,根源就在他那处隐藏多年的密室被梅学士撞破了,他多看梅学士一眼,就更恨自己一份。圣上那边自己想不通,梅学士靠近过去,只会让圣上的病发作得更重。”
苏怀忠压根听不明白,茫然道,“但以前……每次圣上发病,梅学士都能救啊。”
邢以宁摇头,“这次不一样。”
苏怀忠焦虑万分,“不管这次怎么不一样,圣上那儿反正不能再耽搁了。”
梅望舒站在窗边,望着天边逐渐坠落的一轮夕阳,轻声道,
“他伤自己的两刀下手不轻,确实是不能耽搁了。”
心里拿定了主意,转身把两人赶出去,“我要换身袍子。邢以宁,你帮我往密室下面传句话。”
黑暗的甬道里,再度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邢以宁受了叮嘱,隔着远远地便停步,唤了声,“陛下。”
黑暗甬道尽头,回答他的是一声疲惫的嘶哑嗓音,
“滚出去。朕不需要你医治。留朕单独在这里。”
邢以宁两头传话,两头承受焦虑,人快急哭了。
“臣并非前来医治陛下。”
“臣受人所托,传一句话便走。”
“梅学士说,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如果陛下不从密室里出去,不上去西阁见她……”
“等太阳落山,余晖散尽,她、她就要从西阁外面的悬空步廊上跳下去。”
————
西阁下方。
齐正衡焦头烂额,大声指挥着手下上百禁卫,“垫子不够厚实,多铺几层!那边山道上也铺上!”
“接不住梅学士,你们一个个还想留着小命?”
“垫子不够!再寻些来!”
形制古朴的西阁最上方,绕着殿室外围,修建了一圈木质的悬空围廊。
西边围廊外侧,去年新刷的朱漆栏杆处,悬空坐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猛烈的山风呼啦啦地吹过围廊,吹起那月白色的宽大袍袖,仿佛风中展翅的飞鸟。
邢以宁在山下仰头看着,抬手抹了把眼角泪花,跟身侧的齐正衡商量,
“齐大人,这么高掉下来,那些厚垫子能接得住?”
齐正衡愁得直抓头发,“从那么高掉下来,山风一吹,谁知道人掉哪儿。万一掉到哪块石头上,再厚的垫子有个屁用!”
他放弃抓头发,改抓邢以宁的肩膀猛摇,“邢医官,刚才下去怎么说?圣上来不来?”
邢以宁崩溃了,带着哭腔反问,“你问我,我问谁去——”
后方的凉亭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有人踩着青石台阶,慢慢从地下走上来。
邢以宁和齐正衡同时停止了交谈,两人连呼吸都停滞了,人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眼角拼命往后面瞄去——
身上只披了件夏日常服的元和帝,面色憔悴无光,嘴唇干裂破皮,左臂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透过重重里衣,凝固在金丝行龙的袍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