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
秦北洋二话不说,奋力打开窨井盖。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第一个钻入盖子底下。
他并没有掉下去,也没有台阶或者扶手,只是蹲在地上,头顶是满天星光。不可思议,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白茫茫的大漠,夜里刮着刺骨的风。
这不是地狱,这是人间苍穹下。
脚下有一口圆形的井,又一只手伸了出来,原来是英卡。他将楼兰少女拽上来,然后是卡佳、斯文·赫定、李隆盛、小郡王、王家维教授,最后是小镇墓兽九色。
不可思议,天地竟然倒转了。
貌似通往地下的窨井盖,竟然就是罗布泊的地面。或者说,地心引力倒转了?地宫并没有深入地下,而像是紧挨罗布泊湖盆底部的倒影,倒挂在地下世界,就像蝙蝠。只要打破脚下,就能回到地面。如果你一昧往上走,反而越发深入地狱。
“蜃龙这种上古神兽,既能吐出海市蜃楼般的幻景,恐怕也能制造更多的自然奇观。”
“北洋,你还记得我们在北极冰海孤岛,维京人的陵墓里的奇遇?”
“你说那也是幻景?”
李隆盛仰望罗布泊的黎明:“也许吧,火山口中有大量有毒的硫磺气体,影响到人的中枢神经,进而产生幻象,类似吸食大麻等迷幻剂的效果。去年,我在瑞士拜访大心理学家荣格,他对于我们的历险倍感兴趣,但维京英灵殿、诸神的黄昏、巨狼芬里尔等等不太可信,仍然属于神话的范畴——甚至是一场极其重要的梦,隐含着人类历史与哲学的重大发现,属于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
“集体无意识?”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可上溯到我们的祖先,比如原始人对野兽、黑暗还有死亡的恐惧。我们在北极的历险,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恐惧遗传,跟半人半神的上古时代,以及原始宗教起源相关,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现象,不能简单归之为幻觉……”
“在维京人的陵墓里,我们一起发疯了?”秦北洋头痛欲裂,看着大漠中平白无故多出的井口,这才想起幽神,“我的汗血马可怎么办?”
“我们把井口凿开。”
小郡王与王教授都带着考古铁镐,挥汗如雨地砸了几十下。罗布泊湖盆下是疏松龟裂的盐沼土,很快打出三尺见方的洞口。
幽神被救了出来,这匹宝马憋屈坏了,撒开蹄子,仰天嘶鸣。
然而,小木却彻底消失了,也没人看到他从井口爬出来。
秦北洋知道,小木是不会轻易死的。
地平线上,升起一轮火红的旭日,美得让人瞬间石化。热气上升,黑色烟雾不见,两千年前楼兰城的幻影终告消失。
秦北洋脚下的井口,突然自动合上,重新变成板结的盐沼湖盆。也许,所有幻影包括海市蜃楼,都是来自于此,这里就是蜃龙的呼吸孔。
“我们怎么走出去呢?”
小郡王提醒一句,没有骆驼,只有一匹马和一条“猎犬”。而他们腰间的水囊,全被斯文·赫定用来浇灌地宫中的蜃龙了。
众人面面相觑,英卡都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那就向着太阳走吧。”
秦北洋微微一笑,这就是工匠的儿子,出生在地宫的少年,一条道儿走到黑的男人。
女士优先,他将汗血马留给两个女人:卡佳与英卡——她俩语言不通,但心气相投。
男人们在后面行走。幽神的马鞍边,挂着几个水囊,两大块切糕玛仁糖,危难时终于派上用场。幸好寒冬时节,除去正午都很凉快,不会在太阳下蒸发失水。
走了一昼夜,前方矗立土黄色的小山丘。并非自然的雅丹地貌,有版筑夯土痕迹,内部还有人工开凿的洞窟。秦北洋爬到高高的顶端,挖开一层黄土,发现有许多烧焦的痕迹。小郡王抓了一把放到鼻子前,感觉一阵恶臭。
“狼粪!”他是蒙古人,对此不会陌生,“狼粪一旦燃烧,会形成冲天黑烟,古人用来传递情报,故名狼烟。”
“莫不是古时候的烽火台?”
秦北洋手搭凉棚,只见自东向西,绵延土丘残迹,仿佛平地起了一条直线,两端都望不到尽头。
“汉长城。”王家维教授也爬上来了,“张骞通西域,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国,《汉书·西域传》记载‘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盐泽便是罗布泊。匈奴日逐王降汉,西域都护府设置,汉朝在整个西域建立了烽燧与长城。”
教授又指着烽火台下,一座座小土包,似有许多纤维材料:“罗布泊大泽盛产芦苇,汉朝人将其堆积作为燃料,名为‘积薪’。”
长城,不仅仅到嘉峪关和玉门关。两千年前,长城就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犹如巨龙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