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王马殿臣(中)(第3/18页)

马殿臣一摸怀中的铜钱不少了,肚子也饿了,于是不再接活儿,扛上杆子进城吃饭,筏子扔在河边不怕丢失,大不了再绑一个,杆子却舍不得撒手,真要是丢了,可没处再找这么趁手的家伙,因此走到哪里扛到哪里。说是钱没少挣,腰里边揣了一把大子儿,却不够找个饭庄子来上一桌,一般的小饭馆也未必吃得起。长街之上行行走走,瞧见一个挑担卖包子的老汉,一嘴山东话高声吆喝:“吃包子,吃包子,馅儿大面儿好,一口能咬出个牛犊子来!”马殿臣知道,挑担卖包子的跟包子铺不一样,全是自己在家做,蒸得了出来卖,肉馅也不值钱,用不起正经肉,去牛羊肉铺子收来筋头巴脑、边角下料,回家跟大葱一起剁成馅儿,放足了佐料包上就蒸。东西简单,但是真香,咬一口顺嘴流油,又解馋又解饱。主要是便宜,俩大子儿一个,跟烧饼价钱差不多,还有荤腥,能见着肉,旧时卖苦大力的人最得意这一口儿。马殿臣掏钱买了三十个包子,用荷叶包好了,热乎乎捧在手上,到路边找了一个茶摊儿坐下,肉包子一口一个吃了二十个,一个大子儿随便儿喝的大碗儿茶连喝三碗,拿袖子抹了抹嘴,其余十个包子裹好了揣在怀里,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衣服,窟窿挨窟窿,口子连口子,心想:这可不成,干上船把式了,起码穿个周全。书中代言,老时年间卖衣服的分两种:一种是成衣铺,是卖新衣服的;另一种是估衣铺,以卖旧衣服为主,有的旧衣服跟全新差不了多少,价格便宜但是来路不明,说是收来的,保不齐是从死人身上扒的。马殿臣穷光棍儿一条,无所顾忌,也不要好的,找个卖估衣的,捡干净利落的来了这么一身粗布衣裤,伸手抬腿没有半点儿绷挂之处。

马殿臣置下一身行头,吃饱喝足扛上杆子回到河边,转天一早起来,把头天剩下的肉包子一吃,继续开野渡挣钱,寒来暑往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干了整整一年,许是命中注定他不该干这个,让他在河边遇上一位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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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马殿臣凭一身力气在河边摆野渡,一天只干早晨到中午这一段,挣够一把钱就不干了,不是他舍不得出力气,因为马殿臣不甘于一辈子干这个,摆野渡的勾当发不了财,只是眼前没别的活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闲话少叙,单说这一日,马殿臣又在渡口等活儿,说来也怪,一整天没人过河。马殿臣心里纳闷儿:这人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连个过河的都没有?摸摸身上镚子儿皆无,早知道昨天省着花了,好歹买俩馒头,今天不至于饿肚子!正当此时,打远处过来一位,看穿着打扮是个做买卖的老客,一身粗布衣裤风尘仆仆,胯下一头黑驴,肩上背一个褡裢,手拿一根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乌木杆儿、白铜锅儿、翡翠嘴儿,锃明瓦亮,用的年限可不短了。腰间拴一枚老钱,没事儿拿手捻着,也不知道捻了多少年,烁烁放光夺人二目。再往脸上看,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土头土脑,却生了一对夜猫子眼,透出一股子精明。马殿臣赶紧扛起杆子,迎上前去搭话:“客爷过河吗?这方圆几十里只有我这一条摆渡,连人带牲口两个大子儿。”骑驴老客摇了摇头。马殿臣以为他是嫌贵,又说:“客爷,您打听打听去,我这价码真不贵,这年头买个烧饼也得三个大子儿啊!这天色可不早了,您再往前走,到天黑也不见得能过河,瞧您这意思是常年跑外走南闯北,在乎这两个大子儿?”

骑驴老客一开口满嘴的官话:“我不过河,我是来找你的。”

马殿臣听了这话一脸的不高兴,心说:我可没心思跟你逗闷子,不过河你找我干什么?当下对骑驴老客说:“实不相瞒,我这一天没开张了,身上分文皆无,晚上还不知道去哪儿吃饭呢,您要是不过河,我也收杆子回去了。”说罢一拱手,扛上杆子扭头便走。

骑在黑驴上的老客见马殿臣要走,忙伸手拽住,脸上堆笑道:“我是不过河,可没说不做买卖,咱商量商量,你手上这根杆子怎么卖?”

马殿臣眉头一皱,这杆子虽不值钱,却是他摆野渡吃饭的家伙,如何肯卖?再者说了,你又使不动,买去有什么用呢?懒得理会此人,低下头只顾走。

老客见马殿臣不搭理自己,却不肯罢休,在后边追上马殿臣,三说五说,唾沫星子把前襟都打湿了,一点儿用没有,马殿臣是根本不答话。老客说急了,从黑驴上下来,伸手打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马殿臣手中,死活非要买。马殿臣一瞧老客塞给他的银子,至少有个七八两,这可不少了,在河上摆野渡,一天可以挣百十来个大子儿,相当于十天挣一两银子,七八两银子够他干上七八十天的。银子给的不可谓不多,杆子却不能卖,这些钱过得了一时过不了一世,饭碗子没了,往后还得挨饿。怎奈骑黑驴的老客不依不饶,死说活说非要买这根杆子不可。马殿臣心里奇了一个怪,瞧这位不是干膀大力的,买这杆子有什么用?这东西在我手上是吃饭的家伙,换了旁人别说买,扔地下都没人捡,顶门烧火都不合适,谁肯用七八两银子买它呢?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常听人说世上一路憋宝的,不在七十二行之内,这路人眼最毒,别人看来不值钱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却是价值连城。眼前这个老客是个憋宝的不成?果真如此,我这杆子更不能卖了,他出七八两银子,这东西值七八百两都说不定,我可别让他给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