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乘桴浮于海(第2/3页)

但即便如此激进,淮南子仍将中国设定为天下正中,所以刘德也奇怪一向机敏的任弘,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众人的反应,全在任弘意料之中,心中暗道:“果然啊,这陷阱一挖一个准。”

埃及,两河,中国,哪个古典文明,不曾以自己的视角看世界,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呢?

所以汉人根本不会关心地球是不是圆的,反正浑天说里,它就是圆圆的鸡蛋心,除了天官们在吵吵外,一般的读书人根本就不想管此事。

他们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我堂堂天朝上邦,赫赫中国,居然不在天下正中!?”

这思维根深蒂固,再过两千年都没啥变化,明末时,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献世界地图给大明皇帝,就故意将子午线向西移动170度,使中国正好出现在《坤舆万国全图》的中心。

一个歪果仁都明白的道理,任弘岂能不知?

面对质问,他长作揖:“诸位且听弘一言,中国,当然在这天下正中央!”

“至于这图上为何不在,只因汉使往西边走了太远,都走到距长安一万一千六百里外的安息去了。”

“反倒是东边鲜少涉足,出长安数千里便是大海,虽知乐浪海中有倭人,却从未有人去过,再往外还有什么邦国,全然不知啊。”

任弘无奈地诉苦道:“大鸿胪、宗正、太史令,这舆图上面每一个邦国,要么是汉使亲自抵达的安息,要么是在当地听闻的犁轩、身毒,距离长安多少里,出了徐闻港船行几日,都在附录的简牍里记述得清清楚楚,皆取自前人。”

“吾等总不能为了将东边的地域填满,便胡乱添加,欺骗天子吧?所以只是将已发现的地域画出来,若是诸位觉得不对……”

任弘笑道:“不妨效仿终军,主动请缨,作为黄门使者去倭国探访探访?”

一听此言,韦贤和夏侯胜就发觉自己上当了,众博士弟子也面露难色。

面对已经无从辩驳的大九州之说,贤良文学有一种理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何必去探查?”

这意思就是,我管你世界有多大。

出了禹贡九州范围,《春秋》没提及的,都是无用之地,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别说域外了,就连已设置郡县的交州,其实也是应该放弃的!

所以他们非但不会主动请求为使,甚至还不断阻止朝廷派遣黄门使者去探索南海中的异域,生怕那里的珍奇异兽、珍珠玳瑁让皇帝着迷,又多生事端。

可如今,任弘却在这地图上布下了一个陷阱。

不去探索,就无法证明中国当真在天下之中。

见嘈杂的博士弟子们忽然都闭嘴了,任弘却笑道:“怎么,昔日孔子尚且欲乘桴浮于海,至九夷之地,如今却无人愿意一探?在这舆图之上,一丈将近万里行程,诸君若能在陆上海上探明这么远,便回来向天子复命,典属国自能将发现的地域添上去,如此便能证明中国确实是天下之中!”

夏侯胜强辩:“孔子说的是天下无道,如今是有道之世,自不必如此……”

最后还是刘德打了圆场:“西安侯所言不差,未能探明的地域,确实不能胡乱画上去。但大汉不在天下正中确实不妥,不如在制作最终的舆图时,加长一丈,乐浪海以东统统留白,待日后使者去了倭国,再添加不迟,何如?”

苏武颔首赞同:“就依宗正说的做。”

任弘也没有继续追击刁难,他们今日的目的是让舆图通过石渠阁检验,反正这坑他是给儒生们埋下去了。

关东儒士的大本营有二,一是鲁地,二是齐地,皆靠近东方海滨,日后这舆图传出去后,说不定还真有人为了证明中国在世界中心,毅然出海。

探索发现不一定完全出于利益,也得有信念在支撑,大航海时代欧洲人最念念不忘的,除了找到遍地是黄金的中国和印度,还要联络信基督的“长老约翰国”。

任弘相信,这世上读儒经者十数万,还真有几个为了证明心中的“道”而不畏牺牲的醇儒。

论语里孔子那句“乘桴浮于海”,也许会被某个新学派曲解,变成齐地大航海时代的契机也说不定……

说不定几百年后,靠着这股劲头,还真有人杨帆绕了一圈,完成环球旅行呢。

“想要证明中国是天下中心么?”

看着儒生们愤愤不平的模样,任弘露出了得计的笑:“如果想的话,那就到海上去找吧!”

……

在“中国为何不在地图中央”的原则问题解决后,众人才能好好查验一下舆图。

却见大汉十三刺史部用淡淡的土黄色描绘,每个郡都用细线描绘出来。匈奴则是粉红色,葱岭以西安息、大月氏各国则是淡绿色。山脉以写景法描绘,用淡绿色勾勒,河流以双曲线绘写,海洋用深绿色画出水波纹,海岸线、河流走势与过去的地图十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