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磨剑(3)

盐枭们的马术和组织性俱佳,转眼间,就在草原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刚才还颇为喧闹的战场立刻显得空旷了起来,人的遗骸,马的尸体,还有一片又一片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迹,与天空中落下的云影交叠在一起,令从大漠深处吹过来的秋风愈发萧瑟透骨。

有种苍凉的滋味,迅速和秋风一道侵入了每一名游击队战士的心头,令他们的脸色迅速变得肃穆,脑袋也在不知不觉间耷拉了下去。

惨胜,不折不扣的惨胜。当盐枭们还在时大伙强撑着不去想自家的损失,当盐枭们离开之后,此战对游击队的打击,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连同郑小宝这种少年战士在内,喇嘛沟游击队只剩下的四十八人。而在此战之前,他们的规模已经接近两百。前后加起来不过短短五天时间,原本兵强马壮的喇嘛沟游击队就牺牲了四分之三。并且剩下的人当中还有一大半儿负了轻重不同的伤。如果类似的战斗再来几次,游击队还有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们不怕死!既然已经扛起了枪,他们对死亡早已有准备。但是这却不意味着他们对战友倒在自己的身边无动于衷!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考虑自己和所在队伍的前途与未来。当他们将注意力从胜利的喜悦转向自身现状,没有人还能高兴得起来。即便象入云龙这样天生无所畏惧的,情绪都变得十分低落。穿着破皮靴的脚在草地上拧来拧去,一会儿就在身边拧出了三、四个丑陋的土坑。

唯一看似没受到周围气氛影响的人是红胡子,只见他松开揽在张松龄肩膀上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一个缴获来的炮弹箱子。手臂用力在半空中虚劈了一记,大声问道:“都怎么了?打了胜仗怎么反而一脸晦气相?想哭是么?想哭就给老子大声哭出来。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外人,谁也不会笑话你们!”

“王队长……”几个在战斗中失去至交好友的游击队员们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上下耸动。更多的战士却抬起发红的眼睛,讪讪地苦笑,不敢继续先前的幼稚举动。

“都给老子转过身来!”红胡子厉声断喝,脸色骤然转冷,“要哭,就别躲着藏着,就站在老子面前哭,让老子亲眼看看你现在的窝囊相!”

“王……”正在嚎啕的游击队员们愕然转身,瞪着泪眼看向平素待大伙宽厚和气的王队长,不知道对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化得这么快!

虽然哭声已经戛然而止,红胡子却依旧不想放过他们,继续冷着脸低声咆哮,“怎么不哭了?!哭啊,继续哭啊!看你们能不能把死去的弟兄哭回来!看你们的眼泪能不能把小鬼子冲进大海里头去!哭啊!继续哭,你们怎么不哭了?老子还没看够呢!那些死去的弟兄在天之灵,也没有看够呢?!”

“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心里头有点难受!”“您别生气,我们一会儿就好!”游击队员心中的悲伤被红胡子的怒吼打断,迅速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委委屈屈地回应。

“难受,老子就他妈的不难受么?!”红胡子咬牙切齿,两只眼睛瞪得宛若铜铃,“告诉你们,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难受,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哭。老子想哭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子在第一名弟兄倒在身边时,就想哭。老子在小鬼子仓皇逃窜时,老子就想哭!老子自打被小鬼子象赶鸭子一样从奉天赶到这里那会儿,就一直想哭。老子看到一个锅里捞干饭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个在身边倒下,就一直想哭!”

不但刚才抽泣的游击队们竖起了耳朵,其他战士的注意力也被红胡子的话所吸引,暂时忘记了失去战友的悲伤。

在他们惊诧的目光里,满脸沧桑的红胡子抬手抹了下眼角,决绝地摇头,“但是,老子就是不哭!老子要把眼泪攒着,攒到小鬼子滚回老家那天,提着酒瓶,在死去的弟兄灵前去哭。老子要告诉他们,老子没给他们丢人。老子在最困难,最艰险的时候,都一直笑着干小鬼子。老子到那时才有哭的资格,老子到那时候,才会一边哭,一边告诉他们,爷们,咱们这一仗赢了!小鬼子滚蛋了,你们的血没白流!!”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低沉地怒吼,声音不算高,却盖住了草原上的一切嘈杂,推平了每个人心里的忧郁,“我知道,这次战斗咱们游击队对损失很大。但是,咱们也让马贼和小鬼子们碰了个头破血流!前前后后二十多家马贼,上千名土匪,都没从喇嘛沟附近捞到一点便宜走。咱们以一支不到两百人的队伍,打败了几乎同样数量的鬼子,十倍余自己的马贼,这一仗,咱们赢得干净利落!”

战士们静静地看着红胡子,满是硝烟的脸上除了悲伤之外,涌起了更多的自豪。正如对方所说那样,这一仗游击队虽然打得非常艰苦,但赢得也非常漂亮。喇嘛沟附近的汉人垦荒者和蒙古牧民都没有受到太大波及,马贼们也始终没能攻入游击队的营地。相反,在得到盐帮的意外支援后,游击队趁势反击,将二十几家马贼全部打成了惊弓之鸟。不经过三五年功夫休养,根本没胆子再踏入游击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