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万事俱可忘(第3/3页)

公孙珣无奈躬身拱手称是。

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抛开这千金酒宴不说。”停了片刻,卢植一声叹气,复又在旧友灵前继续质问道。“今日路上有传言,说你安葬完文绕公后便不准备领新职,而是要直接返乡读书,刚才我问吕范,他却喏喏不敢答,便只好来亲自问你了……文琪,有这回事吗?”

“有。”公孙珣干脆答道。

“时局不比往日,朝廷正在用人之际……”

“此乃恩师生前遗愿!”公孙珣忽然毫无礼节可言的打断了对方。“刘师生前有书信与我,当着其子还有我弟的面亲手写的,然后我在河内当众收到,这事卢师若不信可以去寻他们二人问一问。而信中有此明文遗言叮嘱与我,说我德行浅薄尚需……”

“我不信!”话未说完,依旧身体笔直的卢植便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学生,直接打断了对方言语。“书信必然是有的,但以文绕公的为人必然不会在信中对谁有所命令与干涉。”

“但他是这个意思!”公孙珣忽然昂头相对,只见其面色涨红,嘴唇轻颤,再无之前半点从容之意。“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死?!”

卢植一时默然。

“今年冬日,刘师本已经熬过了这一遭,春日转暖,本可以再活一年的,若非是天子无道,心中再无希望,如何会弃此身?”公孙珣越说便越是愤怒,但却又不禁哀伤难忍,一时落泪。“而若非是要为我寻个从容脱身之关节,他又为何会故意酗酒送命,还让身边人刻意瞒我?”

“前者或许有,后者……可能只是顺水推舟。”卢植无奈言道。

“如此说来,你也认了?”公孙珣收起泪意,猛地反问。“天下局势艰难,我身居高位,留在局中徒劳无功,反要失德失信。如此局面,刘师可以以命助我脱身。可卢师你呢,却反而要我留下来,为那个桀纣一般的人维持局面吗?当日我弱冠时立功无数,前途大好,那时你却屡屡压制于我,今日我得刘师助力,本可以从容脱身,便是天子都不好拦,你却要我在此虚耗时光……都是老师,为何一为恩,一为怨?!”

“你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卢植闻言居然不怒,反而有一丝解脱。“文琪,汉室之德不是你想的那么浅薄……”

“也不是老师所言那般厚重!”公孙珣红着眼睛,凛然答道。“恕我直言,如何对我这件事情上面,老师被私心被蒙了眼睛!”

“我有何私心?”卢植终于愤怒动容。

“老师妒忌我!”公孙珣努力将最后一丝泄露在面上的情绪压制下来,昂然相对。“这是刘师信中与我说的,不过当时他是为你开脱解释……”

卢植双手微颤,死死盯住了自己的学生。

“他说你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公孙珣凛然对道。“与我仿佛!然而却生不逢时!若卢师你早生二十年,可以与桥公、刘师,还有今日未到只想赶紧求死的杨赐一般,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汉室名臣,死后名留青史!而若你晚生二十年,可以与我公孙珣,与曹孟德,与孙文台,与刘玄德,与帐外的袁本初、袁公路那般,于乱世横行,开创一片基业!可你太可怜了……既没有机会去争雄称霸,也没有机会去青史留名,甚至恰恰相反,居然遇到了当今天子这个夏桀商纣一般的人物,整日曲身于中台,悉心国政,却一无所成,甚至被赵忠那种无能宦官所压制而无法动弹!卢师,你敢说,你没妒忌我吗?你没妒忌刘师吗?”

卢植双拳攥起,却终于无言以对。

“学生一时失言,往恩师海涵……外面还有宾客无数在等我。”公孙珣一番激愤言语下来,也跟着冷静了不少,其自知失言,便俯身一拜,与门前早已经听傻了的吕范一起匆匆而走。

一时间,义舍堂中,只剩下卢植与旧友灵柩无言相对。

……

“东汉儒者之盛,防于三代,而王室赖之。安顺而下,汉政始紊,时则有袁安、杨震;冲质而下,汉遂衰矣,时则有李固、杜乔;至乎桓灵,王室若缀旒然,时则有卢植、赵岐,二子殁,而汉室偾矣。植挟幽朔之气,高壮质烈……有真勇矣。太祖以门生奋起,岂非义槩所激?”——《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