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古刹山前需谨慎

“多管闲事的和尚……真是可恨至极了!”年轻气盛的伊势贞兴面红耳赤,显得非常怒不可遏,“遥想当年,鉴真上人不远千里,跨过重洋,从唐土将佛法带到扶桑,乃是为了普度众生,造福百姓,心怀着莫大的仁德。后来又有最澄大师传承其衣钵,发扬光大,在京都之北划出一方抚慰人心的净土,立下数百年基业。可如今那群秃驴,恐怕早将先人遗志忘得干净,哪还有一点青灯古佛,慈悲为怀的模样?反倒是苛虐佃户,夺人妻女的传闻屡见不鲜了!而今胆敢与背叛幕府的松永家站在一起……无法无天也该有个限度吧?!鄙人恳请平手刑部即刻挥师讨伐,荡平这些玷污珈蓝的贼寇吧!”

“伊势殿所言,恐怕有些……有些过于激烈了。”三渊藤英则是说得委婉许多,“纵然山上出现了一些作奸犯科不守清规戒律之辈,也只是个别僧侣的过失,合该依律处置而已,怎可贸然给庙中的所有大师定罪呢?须知前不久就有许多皇族公家去延历寺参过禅的,若将此寺指责为贼窟,那又至皇族公家于何地呢?这一点道理,伊势殿您一时激动,可能没想清楚,但平手刑部双目如炬,怎么会看不明白呢?所以在下认为,今日之事,多半只是误会。天台宗庇护松永家,大概是因为有什么外人不知详的内情吧!我看应该先礼后兵,劝说无效再考虑动用武力,亦不迟。”

耳边这两个幕臣,说话的风向截然不同,但仔细分辨,其实是隐含着相同诱导倾向。

平手汎秀手握着僧人们送来的信函,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只是捋须轻笑不止,显出一派高深莫测,明察秋毫的气相来。

……

站在二条御所附近的小土台上,朝着西北望去,约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外,便是天台宗大本山延历寺所在的比叡山了。

一眼看去,不太显眼,没什么耸立入云的高峰。但平手汎秀亲身去过几次,知道那里青山环绕层峦叠翠的景致。

彼处田产不丰,交通不便,人烟算是颇为疏落,唯独适合避世清修,参禅悟道。天台宗的僧人在此已经繁衍了六七百年,建下大小庙宇、佛塔数十座。经过长久经营,现如今周边十里八方所有的土地,基本都已经成了僧产,百姓们也大多成为向寺院纳贡服役而换取庇佑的领民了。

好在天台宗源远流长,总还是保留着学术教派的作风多过宗教军阀,不至沦为半黑不白的灰色势力。他们无意把庙宇当成堡垒来修,也并未组建超过规模的僧兵队伍,更不曾积攒成百上千的甲胄与铁炮。

山中的现任“座主”(不一定履行实权),就是皇室近支出身,走的是正儿八经的“上层路线”,以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为核心客户,不跟武士阶级争夺市场,相对某些宗派而言的话,那还算得上是比较“与人为善”的,轻易不会发生矛盾。

但另一方面,一旦发生矛盾,就比其他某些宗派,要更难处理。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对方虽然是发动了僧兵,将松永久通引入山上庇护起来,但从始至终都很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摆明军阵要与幕府或平手家的队伍作战。

延历寺送过来的信上写得明白,承认“松永家确实大逆不道”这个事实,也对平手家讨伐逆臣,解救御所的行为表示了赞扬。只是一番虚词敷衍之后,才冠冕堂皇地解释说:

“……松永氏举兵围攻幕府,光天化日为世人所见,其犯上作乱之恶行,自是不容置疑。然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法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与其多造杀戮,不如让有罪之人在鄙寺修身养性,悔悟旧过。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岂非美谈?鄙寺定会严加看管,确保元凶一心一意吃斋念佛,绝不会再给他犯下另一大错的机会……”

看到这个,平手汎秀不得不感叹,这些花天酒地锦衣玉食的堕落和尚们虽然没啥正儿八经的本事,但还果真有些玩弄政治的手段。

根据甲信之地传回来的情报可知,武田信玄那家伙的宗教政策讲究灵活实用主义——说难听点就是朝秦暮楚毫无原则,他利用与公卿结亲的机会,跟天台宗也是攀上了很深的交情。今日比叡山延历寺肯出来掩护松永家,一方面是“恶弹正”面子够大,另一方面肯定跟背后的大老虎脱不了干系。

倘若是他们胆敢为松永叫屈,或者是公开支持武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平手汎秀接近两万的人马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上山去。延历寺尽管也有几千僧兵但基本都是凑数玩儿的,实际质量连一向宗的一半都及不上。

事后皇族和公卿也不能有什么说法,管你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一旦在争夺天下的赌局里公开下注,就得有愿赌服输的思想准备,天皇退位,关白下野的例子又不是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