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砀山围城战(二)(第2/3页)
看着眼前的这张文书,皇父钺翎忽然大笑道:“叫那些妇孺老弱出城。莫让墨家以为天下英雄皆在泗上,我等贵族便无一个英雄人物。至于胜负,无非生死,不可叫天下以为贵族皆蠹虫竟无英豪。”
“不必再谈此事,墨家既如此说,他们必会遵守,三日内不会攻城,也不会趁乱进攻,放他们去吧。”
说罢将衣袖一甩,便叫众人去办。
……
三日后,西侧城门,数千名城内的老弱妇孺涌到城门,或与城内的家人挥手告别,或痛哭流涕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这是天下从未有过的事,从未有过攻城的时候会想到妇孺老弱的事。
就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带头,那些即将出城的人群看着远处的皇父钺翎,齐齐跪下,盛赞他有古君子之风。
看着眼前远处跪下的民众老弱,皇父钺翎慨然长叹。
“这些人今日可以跪我、谢我。明日后日,若墨家的道义真的成为了天下的主流,他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再也不可能跪下来了。”
旁边的一名心腹明白皇父钺翎的意思,也叹道:“就算将来有一天,墨家被诸侯剿灭,可天下人心已经乱了。不知感恩、以为理应如此,将来诸侯们管辖天下的手段也要变了。”
“觉得感恩而跪为理所当然的人,是一种牧辖治理方式;觉得理应如此做不到就要反抗的人,又要另一种治理方式。”
“天下已经乱了,再也回不去了。”
皇父钺翎沉默不言,注视着缓缓打开的城门,看着那些跪倒之后站起来离开的民众,直到城门又重新关上。
那亲信谋士顺着皇父钺翎的目光看去,许久问道:“公以为,如果我们真的将老弱留以为质,若墨家攻城我们便杀,墨家真的会继续攻城吗?”
皇父钺翎想都没想,便点点头。
“会。”
“虽然这些年墨家不再常谈杀一人以利天下是否杀的问题,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束手束脚。”
“况且……我们以民众为质,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谋士以为皇父钺翎在说仁义,正要劝阻一句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的时候,皇父钺翎反问道:“天子富有天下,按说天子替天牧民。两国交质,必以公子为质,血肉至亲方可。我们以城中老弱为质,那岂不是等同于告诉墨家,我们承认他们才是替天以亲万民的人?”
“胜也罢、负也罢,我倒是并不在意这一城数千老弱,一如当年田午屠武城,我也不曾觉得不对。此事不关仁,只观天下大义,若留老弱以为质,我便已经输了。”
“这就像是我养了一群羊,有人要打我,我便说你敢打我,我就杀羊,这难道不是可笑的吗?”
“况且……留之无益,墨家不会束手的。”
他望着城外已经绵延很长的营垒胸墙,以及远处高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铜炮,长叹一声,面带苦涩。
亲信思索一番,点头道:“公之所言极是。可我还是搞不懂墨家到底为了什么,真的就是为了利天下?”
皇父钺翎反问道:“当年田午被审后枪决,且先不论各国公子王子,便是大夫上卿,之后可敢有轻易屠城的吗?”
那亲信想了想道:“墨家不除,或是各国不曾结盟一致反墨,屠城之事怕是不敢再做。”
“一则墨家有泗上数万大军,以势相逼,各国各有异心之时,必然会交出屠城之人,以免被围攻。”
“二则……墨家剑客侠士极多,市井遍布、杀猪屠狗之辈,多信奉行义之言,大谈昔年聂政为大义而刺秦之事。若再有敢屠城的人,只怕是那些市井侠客自以为自己将行大义的人,定会趁此机会扬名天下。”
“刺人而杀之,简单。”
“刺人而杀之,其为大义,难。”
“刺人而杀之,其为大义,天下扬名,更难。”
“可艰难险阻之事,往往有英杰愿行,若再有屠城事,墨家诛不义令一出,那人必惶惶不可终日。”
皇父钺翎看着那亲信,问道:“就这些吗?”
亲信点头,皇父钺翎摇头道:“你错了。”
“经田午一事,时间一久,天下都会以为屠城是不对的,并且认为屠城者该受审判才是理所当然。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个理所当然。”
“以往屠城、京观、水淹、火烧、杀俘之事,天下不以为异。”
“自此之后,天下将以为异。”
“墨家一直说要利天下、变天下。若只是泗上一地军民,不过也就是天下雄邦、诸侯之一。”
“可他们有自己的义,并且一直在让自己的义成为天下的义,悄然改变,若融雪润物而无声,这才是他们可怕之处。”
“礼已崩、乐已坏,诸侯不遵礼乐,却还没有自己的义。旧义已消,新义未定,墨家抢占先机,已行二十年,可诸侯却忽视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