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骑牛而去(第2/4页)
可做完这些之后呢?
人人求利与天下大利,在此时是一个同义、平等、兼爱的制度,推翻等级制度和贵族分封礼法,这是一致的。
然而等到推翻之后,又该怎么样呢?
一个人人求利的天下,会是好的?还是坏的?亦或是混乱的?
到时候,诸夏万民,又会是变成什么样子?
是内敛、谦和、不累于物?
还是张扬、狂放、求利不止?
天下会乱?还是会治?
如今他们和墨家走的亲近,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想要达成天下大治,需要每个人都有修心养性的物质基础,在分封制天下战乱不休、民众被贵族盘剥没有结余的情况下,不可能奢求人人修心,所以墨家的以“求利为人性自然的追求”为口号的天下先大乱后大治是他们所支持的。
然而等到这一步走完之后,天下又该如何?
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之心,整个天下永不停歇,永远向前走直到尽头,人人为了利益奔波、人人变为外物的奴隶?
还是一旦达成了天下大治之后,就不要再往前走了,修身养性,使人不要做外物的奴隶、不要被利益所驱使成为财富的仆婢?
亦或是还有一种可以统一的论证,使得人人既可以为满足自己的需求而忙碌、又可以做到不被外物所累不为财富所化、复归人的自然质朴,归于本质,返璞归真?
此时此刻,没人解答,那似乎还太远。
可却已经有人开始思索,诸夏的贤人总是想得太远。
许久的沉默之下,一如死水。
死水般的沉默许久,终于有人荡漾出了一份涟漪。
人群中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举止优雅,看样子是个泗上之外的贵族出身,并没有泗上那种自上而下的“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的故意造成的平等气质。
后世荀子曾对墨家“将平等作为一种政治正确、强制无视任何身份的差异而平等”的道义颇有微词,但也足以感觉出泗上的那种气氛,尤其是墨家内部,很难从衣着上看出来身份等级的区别,而在泗上多数能够在这种时候参与辩论的人,要么就是墨者,要么就是外来的士阶层衣裳的人物。
这人身材瘦削,看起来像是一个常年读书的人,肤色白皙,应该是常年在一些管理书籍的地方工作难见阳光。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到人群中间,淡然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我既不是墨家,也不是儒家,我不谈利,也不谈仁,我只从人的角度去说说我对诸多事物的看法。”
辩到现在,死了一个人,告子也实在是辩不下去了。这一次辩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因为听众是普通民众而非君侯。
告子希望借此事以扬名天下,可却悲哀地发现对面一个能辩的都没有。
譬如公造冶,当年和鲁阳公切磋,胜了鲁阳公半戈,这件事就足以让公造冶扬名天下,因为鲁阳公可是有能够挥戈回日传说的人物。
若是殴打一个不会使剑的人获胜,公造冶只怕也难以扬名。
告子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那儒生临死之前的那番话,又引得能够听下去辩论的人都沉默深思,更使得这局面很让告子不舒服。
见到下面那人不是墨家也不是儒家的,居然出面掺和两家的争论,告子便点头表示同意。
那中年人开口却道:“不知道你们听过鞔之适从他的两位授业夫子那里听到的一个志怪故事?”
“这是志怪故事,非是真的,我想你们也都听过,我在洛邑也曾读过。”
适借用那个赛先生和唐汉先生的口,说的故事多了去了,在这个想象力还局限于物质瓶颈的时代,每一个都可以让人遐思,众人并不知道这中年人说的故事是哪一个。
那中年人缓缓说道:“说是大洋极东之地,有一国。”
“国人聪慧,创造了一种畜生,给这种畜生起名为修格斯。”
“这修格斯是当地人的读音,如楚之於菟之于虎。若以九州异兽为名,大约可称之为猰貐。”
“这修格斯或者叫猰貐,本就是奴隶,也就是工具,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如木匠的锯子、铁匠的锤子。”
“这修格斯或者叫猰貐没有意识,只是知道服从别人的命令,勤勤恳恳,每日劳作不休,使得国内大治。”
“千百年后,那国毁灭,修格斯无人看管,竟然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当工具有了自己的意思的时候,它还是工具吗?无人知晓。”
“那一国幸存下的人,却忘了千百年前修格斯只是工具,见到修格斯时,但见其强壮无比、通体如山,以为神明。”
“那修格斯不止强大,还能入到人的梦脑之中。”
“没有人知道自己已经被修格斯控制了想法,他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行为,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了修格斯肉身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