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戈矛穿击五步盟(一)

楚人因败而收兵,城内也例行公事一般反击了一场,直至楚军以弓手和精锐压住阵脚才返回。

墨子孤立城头,看着城下楚人来不及带走的尸体与伤者,黯然伤神。

他不怕杀人,也不恐惧与死伤,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下的君主非要发动战争呢?

按照他所提及的节葬节用尚贤之说,再加上适所熟悉的天志机械与那些奇妙稼穑,二十年发展生聚,怎么看都比战争的收益要高。

他想,或许,世间的事,真的难以全部用道理解释。

城下反击的墨者与城头勇士归来之时,城内也来带来了好消息。

“巨子,公造冶与适,已经在准备宋公盟誓,但他们需要您亲自出面。毕竟,国君与六卿大夫之间盟誓,总需要一个地位相够的人。”

回禀的弟子一脸喜色,宫室附近的战斗并未发生,当适等带人前去之后,双方很快罢兵。

因为墨者摆明了是要帮着当时弱势的宋公,而相对于那些贵族,民众也更相信在商丘悄悄影响了数年的墨家子弟。

各种条约盟约,那是墨子都知晓的内容,于内容上他不担忧,于身份上也的确该他出面。

墨子观望城外,许久道:“楚人精锐后撤,想要再组织攻城又要至少一个时辰才行,到时候天色已晚。今日楚人不能攻城了。”

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墨子叫那弟子道:“叫城墙上的弟子抓紧休息,饱食一顿,若能入睡现在便可入睡,只留下巡查之人就好。”

弟子也不问其他,领命且去通知,墨子又看了几眼楚人的动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与随侍左右的几名弟子一同下了城楼。

宫室之外,盟誓的准备工作已在进行。

白马、黑牛等敬献天帝的祭品已经准备就绪,民众持戈围站,其余甲士也都被分隔开。

公造冶持剑,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动静,对于这场兵不血刃的“汤武革命”,很是不安。

适之前曾告诉他,这与汤武革命并无不同,之所以此时不会流血,只是因为尚未结束,日后的血会流的更多。

公造冶不知道这个之后是多久之后,因而担心这些人反悔。

适却不担心这些人反悔,遏制王权的同时又逼着王权利用平民对抗贵族,对于十年之内并无外部战争的宋国来说,只能算是看似和平。

今日的这场盟约,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一场维系十年的停战。

十年之后各方都懂得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这纸盟约也就毫无意义,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政变”。

如以前,只有贵族和甲士参与的政变,实在是换汤不换药。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在场的这些人需要举行两次盟誓。

一次是墨者作为调停人的十年之约。

另一次则是民众的利益需求与政治变革。

如第二次弭兵会一般,参与盟誓的不只是国君,还有各国的封地大夫,那些有力量有封地的人才能维系盟约的稳定。

宋国是否会被灭国,或者是否能在正常的战国时代生存下去,那不是适考虑的问题。

宋国太小,不能撼天下。

但宋国处在天下之中,北有晋南有楚,东有齐鲁西有郑韩,却可以方便将一些事传播天下。

待墨子与随侍弟子到来之后,贵族们与国君先行盟誓墨者调停的三条,十年之内不得再起戈兵,互相之间不得戕害。

这种事宋国的贵族们玩的纯熟,多次政变、三姓共政、司城约公室等等事,基本都和这件事差不多。

唯一区别就在于,之前只是盟誓,靠鬼神天帝来监察。

这一次,却多出了一个属于调停人的墨者作为监督,并且墨家保证不论谁违背的这三条盟约,都会帮着没违背的反击。

墨者是可以守城的,此时也是可以煽动民众的,至于墨者野战之力到底有多强,暂时还未有人知晓。

一旦知晓,这盟约也就会更加稳固。

这三条盟约算是妥协,也算是对此时贵族分封制的无奈,也是三方贵族公族唯一能接受的条件。

更重要的,司城皇和六卿的势力都没有缩减,宋公的力量也没有加强,这种诡异的稳固平衡在墨者展示了野战能力之后可以维系下去。

如果是为了强盛宋国,适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宋公压制贵族,只是他没这个兴趣,也对宋公毫无义务,更谈不上丝毫的个人感情。

如今只是为了一个平衡,一个君主、贵族、平民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产生,宋国的一部分落魄士阶层因为有了另一种上升通路,也就不会只能依附贵族和君主了。

而至于另外和民众的盟誓,则属于合乎情理,但又出乎意外。

国都的民众是有参政的权力的,至少曾经是有的。

当年吴国称霸,召集各国诸侯会盟,卫侯观望情势,直到吴国称霸已经不可逆转之后才前往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