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百工稼穑非小人(四)(第2/3页)
这么大的事,如果子墨子知道,上次让弟子前往阳城的时候,肯定会告诉他。
就算不提这些,种植宿麦的办法,也可以算是不下于胜绰事件的大事,他作为墨子的首席弟子,怎么会不知道?
他最担心的,是有人借用墨者的名头做一些坏事,从而玷污了墨者的义名。
禽滑厘不动声色,也没先问墨玉鬼指是什么,而是问道:“小童,你盟誓之时,说的什么?”
六指根本不需要回忆,那些誓言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想着当初的模样,用一种变声期特有的稚嫩的、却仿佛公鸭在叫一般的声音,复述了一遍。
“我,六指,自愿成为墨者。在天下之人不能都穿得起华服之前,以短褐为衣;在天下之人不能都吃不起麦粉之前,以粗米为饭。为行天下大义、为除天下之弊,甘为牺牲,死不旋踵。”
“忠于墨者大义、严守墨家之戒、保守墨之秘辛、为尚贤同义、贵者不恒贵、贱者不恒贱、诸夏九州一统于大义、人人识字知晓天志之世间乐土,终吾一生,永不叛墨!”
“这是适哥教我说的,问我懂不懂,我给他解释了一番之后,才允许我盟誓,我怎么就不是墨者了?”
他虽是孩子,声音稚嫩,可这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力有千钧。
犹如冬日的惊雷,炸的一旁的众人纷纷起身,不再如刚才那般随意,一个个回味着这句话,忍不住也跟着念叨起来。
孟胜不等禽滑厘在做什么动作,松开了握紧剑柄的右手,心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墨者不利。
禽滑厘也动容地点点头,回味着这番话,他可以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这不可能是墨者的誓词。
但是,这些话中的每一句,都让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不只是年老者对如他孙辈的孩童的亲近,而是那种字里行间中透出的勇气、坚持、不悔,一如当年他听了子墨子一番话叛儒学墨的心情。
禽滑厘伸出手,收回刚才身上的郑重之色,拍了拍六指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慈爱。
轻声细语,恐怕吓到孩子,便道:“是啊,你当然是墨者了,我刚才是考教你呢。对了,你刚才所说的墨玉啊,鬼指啊,又是什么东西?我这些年一直在楚地,竟然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
他听着这些古怪的名字,以为是这个叫适的人,用的一些巫术手段,或是一些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办法。
六指却已经在三个月前见过了墨玉鬼指的收获,一说起这个,顿时眉飞色舞。
“老人,你不知道也对,这是适哥得一位奇人所授。这墨玉啊,是一种谷米,有这么大!”
用手比划了一下,回忆起那天和村社的人一起被适带去那片隐藏的土地中的情景,即便过去了三个月,依旧是震撼不已。
那片土地被适侍弄的极为细心,每天一筐的淤泥,各种各样的粪土,天旱浇水天涝排湿的操劳,让这一场故意给人看的丰收更有说服力。
六指清楚地记得,一尺远一棵的墨玉植株上,接着一枚枚真的如孩童手臂般大小的谷米。
被秋风一吹,笑的咧开了嘴,露出了里面如同贵家姬女牙齿般的细致,仿佛莫难之珠般的颜色,就在秋风中发出光芒。
六指清楚地记得,适哥掰下来一个,拨开了外面那层厚厚包裹着的绿皮,露出了里面的全部时,村社的所有人都惊的闭不上嘴巴。
他更记得当适哥拨开那些地瓜的叶子,用力地将里面牵连在一起的地瓜拔出来、用衣服擦了擦掰开分给众人的时候,许多人抱着那些墨玉棒子、抱着那些已经老了结籽不好吃但曾经好吃过的鬼指头、抱着那些圆滚滚的从地里刨出的土豆,哭了,或是笑了。
哭,是哭自己以往的哭。
笑,是笑自己今后的笑。
他还记得,当初适哥高高举着一枚从地里挖出来的最大的一枚地瓜,高声道:“自此之后百年之内,九州可无饥馑。若有饥馑,就不是稼穑之事。百年之后,人口滋生,我们墨者便带诸夏之民走出九州!”
那一夜的祭祀,人格外多,也格外的闹,人们哭着笑着听着乐土的故事,听着适哥的那番鼓动。
也就是那夜,六指记得自己和三个人一同,念了那一番誓词,成为了一名最年轻的墨者。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乐土会实现。
那一夜的祭祀,适那句我们墨者,也变成了六指嘴里的咱们墨者。
墨玉鬼指既然是真的,那么尚贤、地尽其力、无恒贵恒贱还会远吗?
适这人心有野心,也明白人心难测,故而给出希望,却又将希望分为三层。
可以很快达到的、听起来似乎努力便能达到的、虽然听起来如同幻境却在亲眼目睹前两种之后便坚信可以在遥远的未来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