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庙堂(四)

李承之的回应漫不经心,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无稽之谈。

但韩忠彦家的亲信门客却双眼一亮,李承之没有否定,甚至赶人,这就是机会了。

宰相要兼任枢密使,这是否是事实,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他要帮主人说服李承之。

即使这一条是没来由的假消息,他也要设法让李承之相信。先引起李承之的兴趣,然后才能说服他。

能否说服且不论,他对引起李承之的兴趣是颇有信心。

因为李承之,已经是预定中的要接替韩冈担任宰相的唯一人选。

赶在大议会正式召开之前,他会成为仅次于章惇的次相。与章惇和几位同僚一起,共同掌握这个拥有亿万子民的国度。

既然成为与章惇并立的宰相,这位门客相信,李承之不会甘心于自己的权限只能局限于政务,而不能主导军事,那样的话,与参知政事又有何区别?

门客更向前倾了一点:“北疆寨防,宰相所预,枢密唯唯而已。交州兴兵,又是宰相所拟,枢密应声从事。”

河北一边兴修通往辽国的铁路,一边在铁路两边大修寨堡,尤其是在边境铁路相接处,两国的城寨遥遥对峙,只有两里之遥,用安设在城垒中的重型火炮,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两位宰相所控制。

而交州方面,于前年彻底攻灭占城国【越南南部】,设立了林邑州。

这是因为国中垂涎于南洋沃土而开展的战争。不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与其叫做战争,不如称之为武装游行。

占城国力本就衰弱,又因为交州的种植园主对奴工的需要,而常年失血,早已是一座梁断柱倒的破屋子。

当朝廷决定对占城用兵,直到最后,也只动了区区两个指挥的神机营,以及三个指挥的广西禁军,剩下的,都是由广西洞蛮组成,跟随在头狼身后的群狼。

但这场战争中,唯一一次可以称为会战,是攻克占城国都的战斗。只是主角不是来自东京开封,武装到牙齿的神机营,而是出发自广州的南洋水师。

南洋水师本奉命为偏师,横掠占城沿海,同时防止三佛齐的援军从海上进入占城。

但南洋水师这一回,在拿下了占城国都最近的港口之后,派出了一千三百名水手登岸,带着八门三寸炮,一举攻占了旧州,俘获占城王以下大臣贵人上千人,顺便气疯了领军南下的主将。

林邑州的设立,诞生了更多的种植园。无数勋贵富户,欢呼雀跃地奔向南方的瘴疠之地。可以想见,未来会有更多的稻米,更多的香料,更多的靛草,运送到中国之地。

但这一场战争,同样是由宰相主导,枢密院配合而已——尽管两府成员家家户户都在其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但其中最大的一份,还是由首相章惇笑纳。

这些事,都不用门客细说,李承之自己都明白。

门客放低声音,“如今朝廷不说大兴兵戈,就是调上一两个指挥的兵马,也会报予宰相处断。章相要兼任枢密使,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当然是顺理成章。

章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有了这样的心思。

而且过去也是多有旧例,或者说,这就是五代的例子。

五代辅相多兼枢密使,太祖时沿用的后周三相,范质、王溥、魏仁浦皆兼枢密使,后赵普也兼任枢密使。但随着太祖太宗打压相权,宰相兼任枢密使的情形越来越少见。

到了仁宗时,因为西夏叛乱,加之辽人虎视眈眈,为了全力御敌,又给宰相加上枢密使的兼职。而随着庆历和议的签订,西事渐渐转为长期化,宰相兼问兵事的权力,便又被剥夺去。

直至如今,两位宰相皆是曾经领军破国的名帅,深明军事,反而胜过枢密院的成员,最重要的是没有皇帝干涉,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捞过了界。

甚至将两府搬出了皇城,搬进了新修的都堂,美其名曰合衙办公,实际上,就是为了能够干预军事。

但李承之只是笑,却不搭腔。

顺理成章已经许多年了,就是章惇要兼枢密使,李承之兼枢密使,韩忠彦又能如何?

“在下知参政心有顾忌。若参政欲争短长,开罪了章相,来日恐怕这集贤之位,只能让与他人。”

单刀直入的刺激,李承之安之若素:“宰相之位,安能私相授受?”

“参政何必如此,参政将接掌相位,此事朝堂又有谁人不知?”

李承之仍是笑而不言。

宰相之位私相授受,这在皇帝亲政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宰辅任免,要是掌握在宰辅之手,皇帝还有什么事能干预?别说说话了,连立足之地都不一定能找到了。

就如如今,皇帝无法干预朝堂人事,只是在皇后祖父的丧礼上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宰相赶了回去——而且那句话还不能说他错了,如果是他的父亲、祖父,说了类似一句之后,丧家都得感激涕零地跪谢天恩,而宰辅们也会连篇累牍地赞美圣德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