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梦又不成灯又烬(第2/3页)

“什么生辰,万寿节又到了?连七宝琉璃灯都没挂起,你还敢骗我?”

“此物太过铺张,我下令从简,这皇陵附近人迹罕至,便减免了。”赵株道,“兄长,你可听到梆子声了?那是菩提寺的师傅在备粥,等天明时便会送到各处粥棚里。”

赵椟听此一言,这才隐隐约约想起些往事来。万寿节前后十日,城中寺庙皆会设棚施粥,以求为圣明天子广结佛缘,梆子声笃笃一响,流民便如瘦鹫般群集而来,通宵达旦,刮弄粥底,迟迟不肯散去。

菩提寺虽地处皇陵,生人莫近,但这梆子声却保留了下来,看来赵株所言非虚。

生辰……他出身煊赫,何曾经历过这么惨败的生辰,连七宝琉璃灯都不得一盏。

更何况,这也是第一个……没有解雪时的生辰。

赵株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道:“兄长不记得了,我却记得,内牢院的日子,却是如在昨日一般。”

“你我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好说的?”赵椟冷笑道,“好弟弟,你屁股底下的龙椅,可还坐得舒坦?袁鞘青这废物,却还没有动手?”

“袁将军既是枭雄,亦是能臣,幸而得他辅佐,才能平定乱局,谢爱卿则善用怀柔之术,如今这朝中,已无多少兄长的影子了。”

“是了,他为你筹谋的后手,自然不容有失!”赵椟喃喃道,“太傅,太傅!”

但是说出这两个字,便足以令他心如刀绞。

赵株道:“面该冷透了。”

“那又如何?”

“你我兄弟二人,上一次一起吃这长寿面,是在什么时候?”赵株叹道,“兄长,你若吃干净这碗面,我便告诉你,太傅的下落。”

赵椟瞳孔猛然一缩,再一度凝定在那碗沿上。

面汤已经冷透了,只是清汤寡水罢了,长寿面被浸泡得又糟又烂,谁也不知道,这底下是不是藏了索命的鸩毒。透过窗格,甚至能隐约看到赵株的几枚手指,扣在木盘上,白惨惨地透着光,如蜷缩的蝤蛴一般。

哐当!

意料之中的掷地声。

木盘被掷在地,陶碗却被牢牢地,扼在了赵椟的五指间。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一把抄起陶碗,吞了一口冷透的寿面。那面已凝结成坨,吞吃起来如鲠在喉,一口下去,更是扯得肚肠连筋带骨地疼。

他如水陆道场中被赦的饿鬼般,失魂落魄地吞吃着最后一线希望。

面已啜尽,汤亦见底。

他的面孔和乱发一道,沉在碗底,如在茫茫海中捞月。

直到木窗又是吱嘎一响,他在微弱的眩晕中抬起头来,只看到铁锁委地,木窗洞开,赵株亦不知所终,窗外幕天席地的,都是倏违的大雪。

雪幕之外,有一个朦胧的人影,身披长衣,正在仰首看雪。

那身形颀长而瘦削,衣袖当风翻飞,一手按在剑柄之上,却如同虚按着一座山峰。

那熟悉的朱红色缑绳,穿过茫茫雪夜,裹挟着此生难偿的情与债,拂在他的面上。

他有一瞬间看得痴了,一颗心骤然紧缩,竟是下意识呼喝出声。

“太傅!”

解雪时置若罔闻,只是立在大雪中,微微侧身,似乎在同什么人说话。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披了件僧衣,大概是寺里的僧人。

他甚至能看到解雪时双唇的张阖,听到那些消散在白雾里的话。

“我此番前来,是想向广法大师求一份度牒。”

“解大人说笑了,这度牒乃是官府颁发,岂是老衲所能做主的?”

是菩提寺的住持!这老僧本是赵氏宗亲,论辈分,应是他的叔父,只是无心皇位,甘守皇陵,得以保全。解雪时向他求度牒做什么?

“更何况……”广法徐徐道,“若是圣人心意已决,便是有百千度牒,也无他容身之地。”

解雪时道:“太子心性未定,偏偏心思玲珑,只怕圣人这番决断,瞒不过他,只怕他得见端倪,莽撞动手,必有性命之虞。”

“解大人既然心有不忍,何不向圣人保了他,留得太子之位?”

解雪时道:“以他之心性,如登大宝,必有生灵涂炭之危,废他是为天下公。至于保他,则是出于一点……”他微微一顿,才道,“私心。”

广法道:“解少傅,你可知道,这宫中处处是见不得人的血,最忌讳的是什么?”

解雪时道:“还望大师提点。”

“是死而不僵,”广法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所成的却是魔障!”

解雪时静默片刻,只道:“无妨。”

话音既落,他便断然解了长剑,长身跪在了雪地中,朝着那老僧和正殿的方向,合掌一拜。

他脊背亦清癯如出鞘之剑,从无折腰之时,此时膝下尽是碾碎的冰雪,簌簌作响,如无数钢刀般乱纷纷在赵椟耳中拧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