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大儒遇上兵
闻听巡防的兵丁竟是抓了一个清军的细作,周大朗大是高兴,他刚刚反正易帜,这便抓了一个细作,正好绑了押到淮安府请功去。
据巡防兵丁说,那细作是和几个私盐贩子在范公堤北头邻近山阳县那段被抓的,当时此人脑袋上裹着方巾,自称是走商的,可弟兄们眼尖,将那方巾一扯,便瞧见了这细作脑袋上的辫子。一顿痛揍后,这细作自是不敢反抗,很是老实的随着他们回县里。
周大朗立功心切,便叫邓县丞将那细作押上来,他要亲自过堂,好生从这细作嘴中撬出些情报来,如此也显得他盐城县精明能干,给上头再添好印象。
细作被押上来后,周大朗瞧这细作乃一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身读书人的儒衫,不过又破又烂,还有血污,走路也是一瘸一拐,想是被兵丁们打得不轻。
周大朗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如何,总觉这细作虽然极其狼狈,可身上却隐约有一股傲然正气,浑不像个藏头缩尾的细作。
旋即,大朗暗自摇头,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未免太没眼力了,把个细作都能当成大人物。他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跪下!”
邓县丞大喝一声,众衙役也是将水火棍在地上敲得震响。
岂料,那细作竟是没有跪下,而是突然抬头盯着堂上的周大朗问道:“想必你就是本地父母,那可否告知在下,本朝现在是哪位皇帝在位?”
“呃?……”
周大朗和邓县丞听了这细作发问,都是有些发怔。既是细作,如何不知本朝现是定武皇帝在位?这连大明朝的皇帝都不知道,算什么细作?那清军总不能派个傻子来吧?
周大朗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那细作:“你是何人?”
那细作不答,只道:“我是何人且不必管,且先告诉我,本朝现是哪位皇帝在位?”
这细作神情无比坦然,丝毫没有惊惧之色,眼神也没有游离躲避之色,且神态越发伟岸,这越发让周大朗糊涂起来,不知对方是何人。他怀疑对方莫不是失落在民间的宗室,闻听大明恢复南都前来投奔,担心得罪对方,当下硬着头皮道:“如今本朝在位的是定武皇帝。”
“定武皇帝?”
细作听后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失望之色,沉吟不语,似是在想什么,半晌,又追问了一句:“那永历皇帝何在?”
“这……本官不知。”
周大朗说完后看了眼邓县丞,二人目光相对,虽未有言语交流,但心下却都是想到一块去了——这人怕不是细作。
这时,就听那细作扬声说道:“在下昆山顾炎武!”
细作这名字一报,周大朗惊得从椅子上“豁”的站起,邓县丞也是失声叫了起来:“亭林先生?!”
“你当真是亭林先生?”
昆山顾炎武的大名,周大朗可是如雷在耳,虽然他先前就意识到这细作有些不对劲,可怎么也无法将此人和江南大儒顾炎武相联系。
一众衙役见了二位大人的模样,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顾炎武是何方神仙,竟能让县尊和县丞如此失态。
顾炎武略一拱手,坦然道:“顾炎武就是顾炎武,我假冒他做什么?二位若是不信,且从绑我来的兵身上取出我的私印便是。”
闻言,邓县丞忙喝令那几个绑顾炎武来的士兵将从顾炎武身上搜去的东西交上来。那几个兵这会也是明白自己怕是得罪了大人物,赶紧将东西交上来。
邓县丞从中翻捡了一下,果然找到了顾炎武的私印,又看了那些顾炎武随身携带的书卷,命人找来顾炎武的文集,一番对照之下哪还有怀疑,眼前这中年儒生不是昆山大儒顾炎武又是哪个!
“怎么将昆山亭林先生当细作给抓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有眼不识泰山了!”
“既是亭林先生,何以不早说,先生快请上坐!”
周大朗和邓县丞几乎是同时奔向顾炎武,两人一左一右将顾炎武搀扶当中,不由分说便请顾炎武落座。至于二人的困惑,顾炎武有苦难言,他再是大儒,可大儒和那秀才一样,遇到兵也是有理说不出。
三年前顾炎武拜谒孝陵之后,便回到昆山变卖家产,发下宏愿,此生定要踏遍北地山川地理,以为将来复国之备。他孑然一身,游踪不定,足迹遍及山东、北直隶、山西、河南等地,往来曲折万里,除极少数友人知他去向,外人一概不知。一路上为了躲避清廷的搜捕,他也多用化名,也是吃了不少苦。也因此,他对南方发生的事情竟是一无所知。
去年腊月,顾炎武北上山海关,原本是想到关外看看锦州、大凌河故地,可因为满清封锁,不让汉人出关,他无法成行,只好在山海关一片石古战场凭吊。离开山海关后,他原是想去山西到口外走一遭,半路却听一支河南过来的皮毛商队说南方战局有翻天之变,皇帝福临南下大败而回,现时南京已然被明军恢复,明朝重新东山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