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丑正(第6/10页)
整座灯屋霎时变得极为明亮,如同一颗璀璨星辰在夜幕绽放,居高临下睥睨着尘世。它的光芒与夜幕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围观者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有一男子负手而立,不住点头;诸多燕雀鸿鹄在四周飞翔,一张大网立起三面,只有一面垂地。
这是商汤“网开一面”的典故,以示仁德。那尊男子灯俑,即是汤;他身边的那些鸟雀做得十分精致,是用真鸟羽粘贴而成,而且每一只鸟的双翅,都在上下翻飞,就像真的从罗网冲出来似的。
围观者们张口结舌,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那些高高在上的灯俑能够自行动作,栩栩如生。伴随着外围灯屋的逐渐下降,四角彩缯飘飘,流光溢彩。老百姓们如痴如醉,有人甚至跪拜在地,如同膜拜神仙下凡一般。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还有二十三个同样的奇景会依次点燃。每一个人都压抑住了心头的兴奋,屏息凝气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此时在灯楼内部的张小敬,可没有外面的人那么兴奋。他凭着刚才的记忆,朝着天枢层摸去,鱼肠应该就是在那里控制机关。方向倒不会担心找错,因为那一根贯穿整个灯楼的天枢柱子绝对不会偏移,非常醒目。
但是灯楼开始运转之后,让内部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那些旋柱、悬桥和无处不在的木柱吊臂,构成了错综复杂的迷宫,而且这迷宫还在时时运转、变化。张小敬努力睁圆独眼,在各处平台之间跳跃。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随着一个又一个灯屋的亮起,灯楼内部的光线更加明亮,不必在黑暗中摸黑前进了。
张小敬一路向上攀爬,可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跑上几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阵。今天从上午离开死牢开始,他就没停歇过,先后数次受伤,也只是在慈悲寺里稍微休息了片刻。就是铁打的汉子,恐怕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张小敬很担心这样没办法与鱼肠对抗。那家伙是最危险的杀手,在这种复杂环境下更是如鱼得水,自己的胜算其实很小——必须要调整策略才行。
他仰起头来,向上看去。此时已经有四间灯屋被点亮,而天枢层还在几十尺高的上空。张小敬思忖片刻,仰头大吼道:“鱼肠,我们来做个了断!”
声音在灯楼里回荡,久久不散,可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张小敬本来想用自己为诱饵,把鱼肠诱下来,可显然对方没理睬他。
张小敬只得咬紧牙关,定了定神,朝上方跃去。不料这时灯楼发生了变动,悬板一错,让他突然脚下一空,差点跌下去。亏得张小敬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一条垂吊下来的粗麻绳子,整个人几乎吊在半空。
他把障刀咬在嘴里,腾出另外一条手来,左右交替攀爬,勉强爬升一点之后,身子再一点点摆动,在半空荡到最近的一处凹处。张小敬刚一踏上去,那绳子便不堪重负,拽着上面的几片搭板,噼里啪啦地跌落到灯楼底部去。
这一下子,向上去的通路,便被扯断了,生生把张小敬困在了这一块狭窄的凹处,进退两难。
张小敬落脚的这个地方,是灯楼向外凸出的一处鹘喙,这是工匠用来校正旋臂用的观察孔。从这里向外一探头,恰好可以看到旋臂在眼前掠过,臂心是否偏斜,一望可知。起名“鹘喙”,一是这里落脚处极窄,有如鹘嘴;二是鹘鹰眼睛最为锐利,可以看到最小的错误。
在旋臂运转的线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一定会有一个鹘喙孔,而且所有鹘喙孔的位置都严格一致。张小敬想要继续攀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内部攀到灯楼外侧的鹘喙孔,抓住缓缓抬升的旋臂,吊到更高处的观察孔,再次跳入灯楼内部。
这是一条极有风险的路线。灯楼的旋臂都是用粗大的圆竹所制,周身打磨得非常光滑,不太容易抓住。只要稍有不慎,整个人就会跌到楼下,摔成一摊肉泥。就算侥幸抓住,能否在不断运动中保持平衡,能否选择在合适的时机跳出,也都是未知数。
这时候第五间灯屋也已点亮,时间更加紧迫。张小敬别无选择,只得把身子勉强向外探去。这里距离地面已有四十多尺高,地面上的人和物品看上去变成了一个个小蚂蚁。夜风呼呼地吹着,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一根旋臂在远处缓缓地转过来,张小敬死死盯着它,默默地计算着速度和距离。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可这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这个灯楼外侧有八根旋臂,每一臂都驱动着三个灯屋。它们的杆子表面被涂成了黑色。这样一来,观灯者远远看去,黑臂会被夜幕隐去,恍惚间好似灯屋悬在半空一般。这个细节对张小敬来说,无形中增加了对准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