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正(第5/10页)
一想到这里,李泌的脊梁不免一阵发凉。
看来对突厥狼卫的策略,必须要立刻修正。即使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也不可贸然强攻,避免伤及王女性命。靖安司本就被重重掣肘,如今又加了一重限制,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是李泌没的选择。
李泌这才体会到,李亨要贺知章担任靖安令的苦心。王女被绑这事瞒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方方面面压力扑过来。只有贺知章这样的老江湖,才能娴熟地推演接下来的朝堂动向,并预先做出准备。
自己也许抓人有一套,但对付那些居心叵测的政敌,还是太稚嫩了。
李泌心想,难道我得把气病的贺监再亲自请回来?
“取些冰来!”李泌高声下了命令,把这个令人不快的念头赶出脑海。
檀棋怔在原地,一直到李泌再度下令,她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为难。如今还是正月,谁会专门在屋里备着这玩意?檀棋找了一圈,才让人从后院的水渠里打出一桶混着冰碴子的水,滤净后泡着锦帕递过来。
李泌粗暴地把锦帕抓起来,也不待拧干,就带着冰水往脸上扑了一下。尖锐的寒意如万千细针,把整张脸刺得生疼,让他忍不住龇牙。但本来混乱的灵台,也因此恢复了清明。
越是这种时刻,越要镇之以静。
李泌重新审视这份密报,将其和之前的望楼通报相比较。他发现,绑架王女的突厥狼卫,藏匿之地恰好是窃走坊图的龙波所提供,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是同一批人所为。
可火焚长安和绑架王女,性质不同,一个是丧心病狂的毁灭,一个是理性的挟质威胁,两者的用力方向有很大的偏差。一名好弓手,不会同时瞄准两只兔子;一个合格的策划者,按道理不应该同时执行两个互相干扰的目标。
恢复冷静的李泌,从中嗅出一丝不协调的味道。
也许这是一个契机。任务目标越多,难度越大。只要继续对突厥狼卫施加压力,就可能压迫他们犯更多错误,露出更多破绽。
李泌用冰帕又擦了一下脸,把视线投向沙盘,去寻找那枚独一无二的灰色棋子。眼下能帮到他的,只有一个人。
“张小敬现在什么位置?他在做什么?”李泌大声问。
张小敬正在启夏门内,他正在遛狗。
这是一条河东种的长吻细犬,尖耳狭面,通体灰毛白斑,硕大的黑鼻头有节奏地耸动着。它四肢瘦长,跑起来矫健有力,张小敬要紧紧攥住绳子,才能勉强跟得上它的速度。
为了“借”出这条狗,可是生出了不少波折。
宣徽院的狗坊位于东城最南端的通济坊,专为宫中豢养玩赏犬和苑猎犬。崔器上门商借时,狗坊的掌监一口拒绝,他们属于内侍省,根本不在乎靖安司这种外朝行署的脸色。本来崔器有点怕得罪内宦,可张小敬冷冷地说,为靖安司做事,就别顾虑旁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崔器软硬兼施,对方就是不通融。最后张小敬不耐烦地站出来,用弩箭指着掌监的脑袋,硬是抢走了一条苑猎犬。这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让崔器只能苦笑。那个掌监,已经扬言要告他们两个劫夺宫产,上元节过后,恐怕整个靖安司都会有大麻烦。
可话又说回来,若眼下的危机不及时解决,恐怕连今天都熬不过去。为了解近渴,哪怕是鸩酒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
这条猎犬被迅速带到了启夏门前,这是判明突厥人最后经过的地点。张小敬让它嗅了嗅闻染留下来的香气,口中呼哨,猎犬把鼻头贴在地上耸了几耸,双耳陡然一立,转身朝着西方狂奔而去。
张小敬牵着引绳,紧随其后,崔器、姚汝能和一干旅贲军士兵也纷纷跟了过去,在街上构成了一道奇妙的队列。行人纷纷驻足,以为又是哪个酒肆搞出来的上元噱头。
猎犬放足猛跑,每过一个路口,都会停下来闻一闻,辨别方向。随着时间推移,猎犬犹豫的次数开始增多。时至下午,观灯的人越聚越多,味道也越来越杂。坊墙内的烤肉、路面上的马粪、摩肩接踵的人群、骆驼的腥臭体味、酒肆里飘出的酒香,都对猎犬造成了极大的干扰。
每次猎犬一犹豫,张小敬都会掏出一个香囊,这是特意从闻记香铺里取来的,可以强化它对香味的敏感。可很快这一招也快失灵了,闻染残留的气息,已经淡薄到连猎犬也难以分辨。那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正在悄然断开。
张小敬努力驱赶着猎犬,希望能赶在最后一丝香气消失前,尽可能再追近一步。这只猎犬勉强又跑起一段路,终于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住了。它昂起头来嗅了嗅,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然后烦躁地原地转圈,用前爪刨着地上的土,却怎么也不肯再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