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三章 指痕与活切头(第2/4页)
张原心道:“北京二月的天气寒冷,读书人大多体弱,若要解衣脱袜仔细搜检的话只怕有一小半要冻出病来,那整个考场就热闹了,上吐下泻、咳嗽发热,考场要成瘟场了。”
张原很快通过了搜检,领了礼部印制的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纸,提着考篮和炉炭等物走过三道龙门,只见迎面一株苍老欹曲的古槐,枝丫夭矫如龙,很有气势,正缓步看时,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此槐是元代人所植,距今有三百年,相传此槐曾有文光射斗牛,所以叫文昌槐,关乎文运,介子,拜一拜吧,求个好运。”
说话的是张联芳,张原便放下手中考篮和器物,与族叔一起向这古槐行礼,然后二人并肩向里走,张联芳问:“介子,你是哪个号房?”
张原道:“小侄是‘垂’字第六号房。”
张联芳道:“我是‘师’字第二号房,好险,差点就是屎号了。”
张原笑道:“这大冷天还好,不会太臭。”
张联芳边走边道:“场屋文字,气要豪,调要高,词要湛,笔要新。”
张原恭敬道:“葆生叔指点得是。”
张联芳笑道:“我是眼高手低,哪里能指点得了你,你的制艺在我之上。”又道:“介子你自童生试至今就没挫折过,而且都是案首,希望延续好运,我山阴张氏再出一个状元。”
张原也没一味谦逊,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说话间,走过了明远楼,转而向东进入东文场,一排排的灯笼悬在号房前,每个灯笼上都有一个醒目的大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依次排列,张联芳的“师”字号房在前,先进去了,张原往下走了百余步,找到“垂”号房,每名考生都安排有一名号军看守,这上万名号军都是临时从京城附近的营兵中差拨来的,曾经在贡院当过差的不许再差,若有人冒顶正军入场要受严惩,所以想要通过号军来舞弊很难,号军前胸后背印编号,张原示现号牌,一位编号为“六”的号军便领着他进去——
顺天府贡院早先发生过几次火灾,其中一场大火曾烧死了九十多名考生,张居正当政时,扩建贡院,把木板号房改为砖墙瓦顶,减少了火灾隐患,张原进到第六号舍,这号舍规制与杭州贡院相仿,号房深四尺、宽三尺,高六尺,也有两块厚木板以砖头垫着当桌椅,借着号房窄巷的灯笼光,张原擦拭木板、钉油布防漏,听得倪元璐一路叫着“苦也,苦也”,从舍前窄巷走过,带来一股脂粉香,倪元璐好穿鲜衣、好抹香粉,学的是魏晋名士傅粉薰香的派头——
张原忙问:“汝玉兄为何叫苦?”
倪元璐见是张原,愁眉苦脸道:“我是一号,苦哉。”
一号就是屎号,去年杭州乡试祁彪佳就分到屎号,祁彪佳用纸团塞着鼻子考了三场,竟得《书经》魁首,此番会试,却是倪元璐分到屎号了,别人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倪元璐是有洁癖的,这简直是上天有意要捉弄他,你不是好洁吗,偏让你屎气缠身——
张原忍笑劝慰道:“汝玉兄,忍忍吧,你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快走吧,场内不许相互交谈。”倪元璐身后的号军催促道。
倪元璐“嘿”的一声,摇着头走过去了。
收拾停当,估摸着快五更天了,离天亮大约还有半个多时辰,天冷,侧躺着歇息怕冻着,张原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等待天明——
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各种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在等待考题发下来的这半个时辰里最是难熬,张原不禁想起前几日在泡子河畔听葆生叔的噱社诸人说的贡院鬼故事,嘉靖以来,这顺天府贡院鬼怪故事越来越多,有考生看见冤鬼,冤鬼却对他说找错房间了,掉头到隔壁号舍去,不一会就有人尖叫而亡,传得最多的是有个红裙女郎,美如天仙,善能媚惑人,只有她要引诱的考生才能看到她,别人只看到那考生一个人在做出宽衣解带的求欢丑态,就知道这考生疯了——
张原心道:“考场里的这种鬼神施恩报仇的气氛对心理素质差的考生影响很大,精神崩溃也不稀奇,我张介子处处积德行善,又是义仓又是养济院,实打实救了清墨山人和董奶茶,好事做了一路,神佛不保佑我没天理。”转念又想:“只是这世上没天理的事也很多啊,会有红衣美人来引诱我吗?”
张原坐在昏暗的号舍里独自微笑着,那个看守他的号军站在号舍前看着心里发怵,心道:“这书生莫非也中邪了,要发疯?”好在这书生只是在笑,并未有其他疯狂举动。
听得木铎声响,考题开始下发了,张原“腾”地站起身来,立在巷子里的那号军忙道:“你等着,俺去给你领考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