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宵小奸谋

时已薄暮,杭州城外运河埠口有数千人围观,连商贾、行旅都上岸来看热闹,那二十六个被打折了腿、戳平了鼻梁的打行青手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在核心,石头、土块、污水、残羹不断落下、泼去,叫骂声、喊打声一片——

围观人群中有个自以为老成持重的车夫对身边那些丢石头、泼污水的民众说道:“打不得,打行的人会报复的,围观一下就行了。”

那些打行青手缩成一团只求别让石头砸到脑袋,听到这车夫说的话,气势顿涨,有一个凶悍的就双手护着脑袋抬起头来,循声盯住那车夫,叫道:“记住你了,你敢打我,早晚叫你——”威胁的话没说完,一块石头砸下,正中嘴巴,打落门牙两颗,一嘴的血。

那个车夫却是吓得面无人色了,叫道:“不是我,我没打。”

这话惹来边上的人一阵嘲笑,有那促狭的就故意叫道:“车夫明老六,连打行的人你都敢打,明老六你有种!”

本来这暮色沉沉、人头攒动,哪里辨得出谁是谁,可这么明明白白一叫,车夫明老六暴露了,那些打行青手打他的人没记住,却记住了车夫明老六——

明老六挤出人群,独自怔怔发愣,觉得大难临头了,打行的人将会对他进行疯狂报复,这运河码头他没法待了,不仅运河码头,整个杭州城都没他的立足之地了,思来想去,连夜收拾了细软,带了妻儿逃往江北投奔他在徐州的表兄去了——

张原当然不知道人人喊打的大合唱中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他正在木桩边问那个恶少年的话,那恶少年被绑在这里还算是幸运的,没折腿、没塌鼻,也没石头飞砸、腻污泼洒,恶少年听到几丈外那些同伙鬼哭狼嚎的惨叫,两股战战,早没了先前的硬气,老老实实回答道:“小人不知是谁出的三十两银子,黑八哥他们应该知道。”

张原问:“哪个是黑八?”

恶少年垂头丧气道:“就是左脸有颗大黑痣的那个。”

一边陪着张原的秦民屏听到了,让众土兵制止那些乱丢石块的民众,稍一询问,就把那个脸有黑痣的黑八揪出来了,这黑八正是方才被穆敬岩戳断了鼻梁骨的五人中的一个,是杭州打行的首领,这时流着鼻血还一脸凶悍,怒视着张原道:“你是什么人!”

张原问道:“是谁出三十两银子让你等在这里要打折张原的腿?”

那黑八斜着眼睛打量了张原几眼,说道:“原来你便是张原。”

张原问:“你认得我?”

黑八道:“不认得,但雇主说了你的年龄容貌,只是万万没想到——”鼻血流到嘴里了,没法说话。

张原道:“别替人揽罪,你没那个能耐,说,雇你行凶的人是谁?”

黑八紧闭着嘴不开口,一边的秦民屏喝命土兵狠揍,待揍了好几下,张原才止住道:“没有撬不开的嘴巴,就让杭州府衙的刑吏去审讯吧。”与秦民屏走到一边,说道:“劳烦秦兄代我去向钟公公说一声,就说我本来是要去拜见钟公公的,却出了这样的意外,所以得先去拜见按察司张大人。”

秦民屏二话不说,带了两个土兵便去了,其余土兵看守着那二十七名打行青手,等待杭州知府派人来,运河埠口出现这样大阵仗的斗殴,巡吏早已急报杭州知府殷廷枢——

张原回到白篷船上,张若曦一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弟弟回来,赶忙询问事情原委,张原道:“姐姐勿惊,若我料得没错,这是姚讼棍指使其家人雇佣打行青手想把我打伤、打残,至少让我参加不了下月的府试。”

张若曦道:“那姚讼棍都关在牢狱里还要害人,真是可恶。”

张原道:“姚复有堂兄在京中为言官,绍兴知府徐时进有意包庇姚复,迟迟不结案,这次雇凶若真是姚复所为,那正好借此事彻底了结此案。”

张若曦不无担忧道:“小原,你还小,以后还是专心读书备考,少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张原唯唯称是,心里想的是:“我人是还小,可心不小,生逢此世,若想要奋发向上有所作为,那就不可能一团和气,总是要得罪很多人的,要做老好人的话我干脆就追随刘宗周先生做学问了,三十年后国破家亡随大兄张岱一齐入山做野人,再写一部遗民专著梦忆梦寻什么的传世,嗯,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吗?”

围观民众很有耐心,天黑下来也不肯散,他们要看看怎么处置这些打行青手,酉末时分,十五的圆月朗朗挂在东边天际,殷知府派了兵房典吏领着十几个捕役、快手赶到码头边,起先以为是打行青手与石柱土司的人发生了冲突,细问之下才知是打行受雇伤人不成反被打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