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10页)
陆大可想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却终于没有力气了,歇了好一会才聚起力气道:“侯管家跟了我一辈子,我也已经安排好他了,剩下的事情你要听他的安排,他最懂我的心思。你可记好了,一定要用那口薄皮棺材埋我。只有这样,外人才相信我没给你留下银子,也只有这样,人家才相信乔家这回是真的败了,才不会再给你和你女婿招祸。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给我大操大办,就是忤逆不孝!我躺在坟地里,也饶不了你,记下了没有!”
玉菡大哭:“爹,可是我们怎么能让您……”陆大可呼噜呼噜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又挣扎道:“闺女,你怎么又犯了傻?有人死了,要花一万两银子,我死了,加上打发人客,你最多花上十两银子,比起他们,咱们还是占了便宜!咱是没银子的主儿?咱有银子,可咱们不把它埋在地下,咱一分一厘都把它用到该用的地方去!你可听好了,以后你们乔家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千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记住了吗?只要这样埋我送我,你就是对我行了大孝!”
“爹,女儿记下了!”玉菡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攥住陆大可的手,只盼能将他抓住,或者多留一会儿。然而不多会儿,陆大可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耗尽了力气,含笑而去。“爹呀……”玉菡叫了一声,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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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像从梦境中穿过般的金色蝴蝶,驱赶着时光从致庸的面前飞过,接着翩然而逝。致庸揉揉有点混浊的眼睛,怔怔地看了半晌。三年间,陆大可和如玉先后辞世,他则依照对潘为严的承诺,正式退出了商场。眼下的他一身农民打扮,背手在田埂间慢慢走着,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普通农民,惟一与当地农民区别的是,他每到田头,腰间都会挂着那个当年胡大帅送给他的单筒望远镜。
三头黄牛稳当当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发出“哞”的声音,这是乔家的老规矩,免费给周围农户使用的,一般时问都在乔家大院外拴着,谁要用只管牵去就是,致庸下田时往往便会带着它们走。
致庸走了不多会儿,陆陆续续便有农民上前借走了牛。惟有借牛的那一瞬间,他才会对乡人露出难得的一笑。长栓凝视着致庸屁股上晃荡着的望远镜,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二爷,有件事,不知二爷想不想听。”致庸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口。长栓看看他,跺足道:“我听大德通总号的人说,潘大掌柜把南方四省的庄全撤了!”致庸猛地一惊,好半晌才慢慢回头望着远方道:“啊,今年麦子长势不错。”长栓心里憋闷,声音大起来:“我还听说,潘大掌柜喜在官场结交,尤其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银子花得海了去了!”
致庸也不听,一边慢慢往家走,一边喃喃道:“再下场雨,就该种高梁了。”长栓无奈地看着他.只得作罢。回家路上路过麦地,致庸弯下腰去查看麦子长势,忽然泪水盈眶。长栓见状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暗暗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们一进家门,见铁信石正给玉菡行礼。致庸一阵激动:“铁信石,你回来了?”铁信石一见他.也赶紧过来行礼。致庸顾不得别的,赶紧迫问盛掌柜的下落。
铁信石道:“回东家,铁信石无能,这次奉东家和太太之命南下,走汉水入长江,化装成灾民混入长毛军占据的苏杭二州,然后去福建,入广东,走遍了梅州、潮州、惠州、广州、端州.能到的地方我都到了,却一直没打听到盛掌柜的下落。我都已经失望了,可是在端州,我遇上了一位盛掌柜的远亲,他告诉我,盛掌柜从北京回来,带着一笔银子下了南洋,现在据说在东婆罗洲开橡胶园!”
致庸和玉菡听得心里起落升沉,最后致庸失望道:“你……是不是说,你到底还是没有找见他这个人?”铁信石点头:“对不起东家,铁信石没把事情办好!”致庸绝望地闭上眼睛.半晌,他转过脸悲痛道:“恩人啊,你的心机为什么这么深?你把盛掌柜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乔致庸可就再也没办法查到你到底是谁了,只怕从此终身背着这个沉重的债务,日夜不安,永无宁日……恩人,你让乔致庸活下来,就想让他这么活着吗?”玉菡忽然流出眼泪,想了想,简单地吩咐道:“铁信石,下去歇着吧。”
铁信石站着没动,犹豫了半天又道:“我回来的时候,长毛军已经打下了杭州和苏州,潘大掌柜把那里的庄也撤了!听说高瑞被堵在杭州城内,不知是死是活!”玉菡吓了一跳.赶紧冲他摆手。铁信石一惊,慌忙退下。临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致庸,却见致庸就如傻了一般,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